■ 贾德江
鸟瞰当代花鸟画坛,工笔与写意的进展极不平衡,前者大大胜于后者。如是观之,工笔花鸟园地枝繁叶茂、姹紫嫣红,呈蓬勃发展之势,而步入当代的写意花鸟则不尽如人意,虽参与者众,可谓不计其数,但实难见到“立于前人之外”的作品,有所创获的写意花鸟一代名家更是寥寥无几,屈指难数,总的趋势走向式微,令人忧心忡忡。
究其缘由,在于写意花鸟的图式趣味无不体现出人的学养、心性与技艺的通透,不仅要求传统功力深厚、文化含量厚重,同时要求不落前人窠臼,具有艺术个性,正如绘画大师潘天寿所言:“艺术品为作者全人格之反映。无特殊之天才、高尚之品格、深湛之学问、广远之见闻、刻苦之经验,决难得有不凡之贡献。故而人满街走,而特殊作者,自数十年中,每仅几人而已。”尤其在现代绘画史上,出现了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三座高山分别将现代大写意花鸟画推向顶峰之后,在写意花鸟画领域的任何开拓甚乃个性的自树都变得十分困难了。其后学者在感佩他们伟大的同时,也不免望而却步,产生困惑和疑问:写意花鸟的路子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令人可喜的是,即便如此,仍有马硕山这样的后起之秀,孜孜地埋首于写意花鸟画的精研和探求之中。若干年来,他行进在写意花鸟画这条路上,经过了中国美术学院花鸟专业的学习,又深造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最后研修于中国艺术研究院姜宝林工作室。他步履坚实,循序渐进,一步一个台阶,日益得传统写意画之精髓,渐具学养、笔墨、气韵之大境。他认为,“一个一流的写实主义画家可能会是一个缺乏思想、人品、学问的人,而一个出色的写意画家必定是一个人品、学养、才情、技艺俱臻一流的人物”。以此为目标,他奉行真诚善良的为人之道,待人以宽厚为本;他坚持读书、读诗、读史、读论,心系学问之涵咏陶养;他注重书法之笔墨化机,更着力于师法古人之笔精墨妙。从徐渭、八大到吴昌硕、齐白石,乃至明清诸家,都曾“借临摹之手,得大家之异趣”。多方汲取,多所致力,转益多师,融会贯通,加之于实践深思,得之于师法造化,积极拓展花鸟画的表现空间,大胆试验艺术形式,终在诸家之外,别开户牖。
马硕山的写意花鸟创作崛起于20世纪90年代初,是以一系列青花瓷器与老物件摆设相结合的作品饮誉画坛,而博得行家里手的喝彩。如《大清遗韵》《老宅》《听风楼日记》等,都是他《青花系列》的代表作品,多次在全国美展中荣获奖项,为他赢得了名誉和地位。由此,他名声日隆,不仅跻身于当代花鸟画名家之列,还被调入中国国家博物馆专事书画的研究和创作。
马硕山的《青花系列》深受齐鲁文化的影响,导源于家族的好古家风带给他的强烈印象,凭借的是多年积累的传统笔墨功力以及对传统文人画精神的体认,创造性地将一组组青花瓷器置放在古色古香的老屋之中,让青花瓷器与明清的八仙桌、太师椅、老书案、中堂画、老式茶具、古旧木门、雕花窗格等以新的形式、新的语言、新的境界组构画面。内中既有对传统水墨技艺全面的发挥,又有对西方静物画、西方构成手法的化合汲取,既有古人“清供”作品的雅赏遗韵,但在很大程度上则是表现现代人的怀旧意味和人文理想的追寻。由此,马硕山的“青花题材”的挖掘、开拓与创新,带有很大的原创性,可谓开写意花鸟画的现代新风。
然而,马硕山对写意花鸟的精求还不只是这些。为了使写意花鸟画的内容和形式不流于单一,或者说,他要在更大的范围内深化对传统的写意画走向现代的认知,以现代观念总结传统、发展传统,他又在《青花系列》的作品外,进行“大画”和“小画”并行不悖的探究和创作。一方面,他推出乡情浓郁的写意花鸟画巨作,如《乡情》(145cm×185cm)、《沧海桑田》(195cm×500cm)、《春风三月》(240cm×120cm)、《春风展新绿》(195cm×500cm)等作品,不论是横幅还是竖幅,都是以写意花鸟难以驾驭的大气势、大落墨、大境界的大手笔,展示乡野原生态雄浑朴茂的无言大美。大自然的气息是那般诱人,充满了泥土的芳香,泼墨挥洒的笔墨是那样大气磅礴,再度刷新了写意花鸟的旧有范式。这一类作品的主流风貌是变泼辣为浑朴,化淋漓为浑茫,自觉地追求模糊中的分明、迷离中的清晰、统一墨色中的丰富变化,使作品返虚入浑,积健为雄,真气充溢,既可使浅层次的观者领略自然外象,又可使深层次的观者体味其气势之雄与生命之魄的壮美。
另一方面,马硕山坚持以扇画小品作为日课,锤炼笔墨,融入心性与功力。如《事事如意》《明珠》《消夏》《幽芳》《五世同堂》等作品,都是讲求书法式的用笔运墨,手法往往采取洗练概括、删略环境的图式,务求简洁,突出笔墨的审美价值。他的小品花鸟精彩动人之处,不再是大幅作品那种追求比前人更宏大的气势和更雄厚生辣的笔墨,而是以简约为尚,洗尽尘滓,生清静心,其文气、雅气、静气、书卷气,当属当代少见的逸品之作。或疏花简叶,或只鸟片石,或清蔬佳果,一切历历如在目前的生动形象,无不自然而然,发自真情,充满爱心,因而就有他的人格所在。其默契造化的幽情秀骨,都无例外地旨在唤起观者热爱生活热爱美好的充满感情、睿智与哲思的内心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缘于马硕山内心挥之不去的“青花情结”,近年来他开始转向对瓷上绘画的探索和研究,又推出一系列的瓷画作品。他的创作思路是在各式各样的异型瓶、樽、罐中融进大写意花鸟画的笔情墨韵,使陶土、釉料这些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媒材及种种成型的烧制方式获得新的生命,区别于工艺美术瓷器或瓷上其他绘画形式,成为一种既能传承传统文人画精神文脉又能吻合现代视觉经验的独特的、纯粹的艺术形式,以提高现代瓷艺的品位、水平和价值。
马硕山不是那种浅尝辄止的艺术家,具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唯其如此,他深入窑都,向老一辈的陶瓷名家求教,随老艺人实践烧窑的技艺。在深入的研究中,他不仅熟练地以釉下彩的青花色展现写意花鸟的无尽生机,还运用了各种色料及颜色釉在高温下产生的变化,使其更接近艺术本体。其中充满了变数和意想之外的奇妙效果,为他的灵感、想象和才情提供了开阔之途。比如他的冬瓜瓶《盛年》就是青花与高温黄花釉的结合而烧制的成功作品,蕴有深厚的笔墨造诣,又有窑变的新艳,出奇制胜,美轮美奂,展大写意花鸟在瓷上的神采风韵。这件作品一问世,就被国家博物馆专家们所青睐,使马硕山成为国家博物馆收藏当代瓷画艺术的第一人。显然,这一代表国家行为的举措肯定了马硕山瓷画艺术所达到的高度和艺术成就。
盛名之下,马硕山以相当数量的作品缩短了纸上绘画与瓷上绘画的距离,改变了出身于画工或职业画家以此维生的艺人,在师徒相承或粉本传授中依旧稿闭门造车的套路,加强了瓷画的绘画性。我以为,是马硕山纸上绘画的成就决定了他的瓷上绘画的成就,最终是在笔墨功力和烧瓷技艺的共同作用下,决定了他的瓷上绘画的高度。
综上所述,我觉得马硕山的艺术已“入深成厚”,富有“蕴玉藏珠”的内美。其深与厚,指他的画作经过了几十年的历练,已达“法备气至,纯任自然”阶段,具有意趣之深与气质之厚。他的精湛大气的笔墨,正是功夫的日积月累而成。说他的画“蕴玉藏珠”,指他的作品“法度之中出新意,豪放之外寄妙理”,内含人工剪裁之趣和造化自然之意,使他的艺术实现了高度概括的综合与吞吐大荒的升华。
作为艺术家来说,马硕山正值创作的盛期,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最佳创作氛围,他没有改变他20多年前确立的创作方向,依然在他写意花鸟画的领地耕云播雨。在读书中思考,在白纸上挥洒,废画三千,不舍昼夜,就是他成功的秘诀,更是他的艺术和生命的状态。生命就该拼命,他不会停止自己的前进脚步,必定会在宁静致远的勤奋探索中,向社会、向人民奉献出更新的成果。他的前程不可限量。
2015年3月24日于北京王府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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