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时候,家庭很穷。那时农村是土地集体化,做买卖是投机倒把,是犯法,是要被批斗的。所以,大家都安分守己地参加集体生产队劳动,是靠每天“工分”的积累,到收成后按劳动”工分”的比例来分配粮食的。我家五口人,父亲是专门看管大队田园水渠的,是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但工分很低!人家队长,组长,或会计,出纳,保管,只要一官半职,工分都很高,还会有灰色的收入(粮食在他们的手头分配,是他们说得算),剩余的才分配给队员们,每个生产队分配的田地都不一样,有的多,有的少,有的肥,有的差!所以最终分配的粮食多少每个家庭都不一样,差别很大。 母亲身体不好,支气管炎,整天咳嗽得厉害,一咳嗽上气接不了下气,很难受的。我每天得到药店买西药片:“麻黄素,氨茶碱,本芭比苏,B1”三包一毛钱,一日三餐都伴随着一毛钱的西药,才能稳住咳嗽,劳动自然也就受到影响。 听说大哥小时候得脑膜炎病,住院花了不少钱,长大身体恢复的很好,二十二岁去当兵(大家都说大哥身体恢复得好,是我家祖上积德)。二哥和我都在学校读书,家里就我父亲挣那点“工分“,因为家里参加中队只有父亲一个劳力,一年秋夏两季分配的粮食少的可怜。分到的粮食才两个月就吃完了,年年缺粮!常常得给一个当队长的亲戚借粮食。不过,我父亲还是有一点小本事,早晨抬着虎头耙(捕虾的工具)去溪边、池塘边捕虾,给生活增加一点营养。父亲每天还耕耘着队里分配种菜的自留地,给家里维持着零花钱。 每到我们兄弟开学注册时,是母亲最最艰难的时刻,母亲得提前用病弱的身体去离家十多公里远的山上割草(烧火用的),一担一百多斤,隔天再挑到离家十公里的邻村卖给瓦窑,换来两块多元,经过多少天积累的钱来维持我们兄弟注册读书。我家是大队里比较特殊的贫困户,年终偶尔还能得到大队两元的救济费,我们大队贫困户就只有两家,我家和一个盲人臭头痞叔叔家。 父亲小时读过书塾,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为人老实安份。那时候没有收音机,没有其他娱乐,每天晚上家里总有好多邻居集聚听我父亲唱歌册。 傍晚时刻,父亲总是用火炭灰小心翼翼地摖着水油灯玻璃,那时没电灯,为了让夜晚明亮些。然后,起火烧水泡茶,只见他先用干草引火,用咸水草扇子扇扇风炉,顿时浓烟滚起,满屋四处烟味,这是用来驱赶蚊子的好办法。每到晚上,邻居大妈大婶都会集中在我家吃功夫茶,听我父亲唱歌册(一种用七言普写长诗故事,很押韵,相当于小说),父亲先四字后三字的吟唱,底气很足,用闽南语声调唱起来节凑明快,很好听。 吟唱的歌册都是竖着写的繁体字楷书,从右边翻页,有上中下集册,每集有十多本,像是毛边纸订制的。有《狄青平西》,《薛仁贵传奇》,《宋仁宗叹五更》,《包公会李后》等五花八门的传奇故事。 大家集精会神地静听吟唱,母亲忙着泡茶,烧水是用买来的木炭条,红泥火炉,茶海茶壶也是红泥紫砂,比较简陋,那时茶杯只有三个,大家相互谦让轮流吃茶,每次吃完必洗杯。茶叶都是自家生产採制的,邻居们轮流自助茶叶或火炭条,相聚在一起吃茶听歌,那时谁家都穷,只能共同分担。 父亲性格很温和,带着老花眼镜在水油灯前,提着嗓子吟唱着闽南古调,歌声平和抒情,故事跌宕起伏。大家听到故事苦难情节,都会流泪低吟。听到奸臣小人,都会痛骂几声。听到忠臣侠客,都会点头称赞。听到美满结局,都会拍手叫绝。在那贫穷的岁月里,大家都很和谐,白天劳动,晚上听歌,生活显得很有规律。母亲充当父亲的帮手,热情洋溢地招呼邻居,其乐融融,真是“夫唱妇随”。父亲有时还被·村书记邀请到他家唱歌册,我也跟着去,他家有好茶、茶点,结束还有糯米糖粥。那是对我父亲最大的慰劳,我也跟着分享。父亲就像一台戏,引领着大家品尝故事里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这就是那个贫困时代的美丽风景。 父亲常常偷懒,早上去菜园子浇完菜,回来就到木义叔叔的茶间室里(聊斋)讲故事,这里每天都聚着一帮偷懒的中老年人,吃茶聊天,不务正业(其实那时好像也没什么事做)。父亲是这里的活宝,因他晚上唱歌册能记住很多的古典故事,他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杂事,大脑单纯,记忆很好。能够生动有趣地把故事的每个细节讲的很到位,大家听了入迷,也就常常忘记了吃午饭。母亲让我去叫他回家吃饭,有时故事讲到精彩时,大家不让回家,得让他把结果讲完才放你回去。 也许这方面我遗传了父亲的基因,潜移默化地继承了讲故事的本领,经常被邻居家邀请讲故事,自然也就成了小故事王了。我很少拿到零花钱,也很少吃零食,家里一穷二白,能够吃饱饭已经算是万幸了。对门的伯父做鸭蛋生意,经常有广东客户光临,陈岱伯母经常在客人吃完饭后,盛一碗饭配菜,外加一点肉,过来我家叫:“阿雨,这饭是给你吃的。”家里我最小,伯母觉得我很乖,就知道在家画画,从来不惹事,循规蹈矩的,这就是伯母经常对我的奖赏。可我舍不得自己占有,这么好的饭菜应该给我母亲分享,她身体不好,需要补充营养,母亲也总是推让,但最后还是共同分享美餐。我从小在贫困家庭长大,心里很不是滋味,人家小孩有零花钱买东西吃,我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但我从不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最快乐的事,晚上村里放电影,飞英姐姐常带我一起去。我负责抬着两人座凳子,兴趣勃勃地先去占地,那时最多的都是黑白战斗故事片,有《打击侵略者》、《南征北战》、《上甘岭》、《地道战》、《地雷战》等。片头先放《新闻简报》,后放主片。放电影人一声广播:“今晚放的电影是,渡江侦察记和智取威虎山。”众人激动得高声呼喊,掌声如雷。如果提前知道晚上要放电影了,就会告诉母亲,希望能够煮干饭改善,这个机会别人家会有,我家是没有的,习惯了也就不再提了。夏天看电影时,总会有卖冰棍的,手拿自行车铃改造的摇铃,清脆的铃声很有诱惑力,普通的冰棍一条3分,好一点的五分,如果买两条普通的就算五分。我是坚决不会买的,因为没钱。飞英姐姐总会买两条,给我一条,那是最难忘最快乐的童年生活。 稍大一点,大概十一岁了。之前的文宣队,改革开放后村里改成了潮剧团。逢年过节总会演戏,这样邻村的亲戚朋友都会赶过来看戏,看完戏主人是要管夜宵的,这是最让母亲头疼的事,总得给陈岱伯母借五块钱费用,每次过节都得向她借钱。家里唯一的收入就是这头猪,但还没养到一百斤就得解决了,卖猪的钱除了还人家,还得买猪仔,又没钱了。常言道:“穷人没大猪,富人没大子。” 贫困的家庭过着艰苦的日子,从来没听到母亲的怨言,没有看见父母吵架,他们好像很满足于那种生活现状。遇到困难的事,常常听到母亲说“自己出生八字不好,不能怨我父亲,只能认命”。 其实认命,是一种心态,是一个普通人的安分,是不妄想,不贪婪,知足常乐的最高境界。碰到逆境,自然条件不好,只能将就,这叫“随遇而安”。 认命,是一种境界,不是弱者思维,而是明白事理,是面对逆境的鼓舞,遇事能屈能伸,是内心强大的体现。就像韩信,曾经的”胯下夫”而后来能带领百万雄兵,为刘邦打下天下,成为历史的英豪。三国时代的曹操,遇到困境却谈笑风生。近代伟人毛泽东,在人生最低迷的时候,爬雪山、过草地,也泰然自若,鼓舞士气。这就是伟人的博大胸怀。 认命,也是一种信仰。没有分别心,条件不好,不跟人家对比。清心寡欲,就是大自在。没有野心,就没有恶念,菩萨心肠。遇到逆境,认命,就会少一分痛苦,多一分快乐,就会从容地面对坎坷的人生。 记得六岁那年, 有天晚上,我父亲拿出一幅我临摹洗衣粉袋的天鹅图画给大家看,邻居进福叔看了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这小孩没人教,画得这么好,真正是天才,以后肯定是个大画家。这是我的处女作,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赞美,心里特别的高兴,特有成就感。赞美,就是最大的奖励,最大的鼓舞。 从那以后,我经常描绘着各种图画,渐渐地受到更多人的夸奖,都叫我小画家,有了这个称号,兴趣倍加,又买了各种颜色的小蜡笔在开始编织着未来画家梦。 待看后续:第二集《小学时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