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惟颖 前几年,南京东路“王开照相馆”地下室,因为一个水龙头爆裂引发“水灾”,工人纷纷抢救几只尘封40年的旧纸箱。他们将纸箱搬到干燥处,打开查看有没有破损,箱子里是一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珍贵老照片,其中,一张似阮玲玉的侧面照格外引人注目:秀气的瓜子脸,精致的眉目,削肩微垂。人们仔细辨认后,发现照片上的女子不是阮玲玉,而是新中国成立前上海著名的女油画家关紫兰。那张珍贵的侧面照,曾被刊登在二十年代的《良友》杂志上,当时照片下面的说明是这样写的:“女士粤人,毕业于中华艺术大学,擅西洋画,在日本开个人展览会,大受美术界赞许。” 关紫兰是富家千金,师从洪野、陈抱一先生,其画作取后印象派、野兽派面貌,1927年东渡日本深造,画风用笔放纵,造型浑朴,色彩率意,放诞无拘,受到日本美术界高评,其油画作品《水仙花》更是被印成明信片在日本发行。学成归国后,年轻的她在沪上名重一时。更难得的是,关紫兰是个大美人。上海画家陈丹青曾这样描述过她:“她年轻时的样子,阮玲玉、胡蝶根本是没法比,真是大家闺秀。” 和陆小曼一样,关紫兰这样又美又有才的女人,必定是上流社会的宠儿。但是,关紫兰更具有大家闺秀的特征,她行为端庄,没有任何花边新闻,更不碰麻将和鸦片,一直矜持地专注与创作。这点和遇到胡兰成之前的张爱玲有点像。很多男人对关紫兰倾慕,恩师陈抱一也暗恋过她,并给予她一生的关怀与帮助,可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越过界限的感情纠葛。关紫兰不像潘玉良那样“梅花香自苦寒来”,也没有如张爱玲那般遇人不姝之后陷于悲凉的况味。她不挣扎,也不刻薄,在男男女女的绯闻之外独自逍遥到三十多岁,很低调地嫁给了一名牙医,体面并幸福地生活着。 关紫兰的艺术创作也没有远大的抱负,只满足于“闺秀之乐”。她画的永远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花呀、小狗呀,静坐的仕女,她对政治以及外面正在发生的大事一点不关心,在她笔下皆是信手拈来的日常物什。正是这种对日常生活细节的专注、物质层面的在意,透出关紫兰坦率的“布尔乔亚情结”。关紫兰喜欢喝咖啡,哪怕到了“文革”期间这个习惯也没改。南京东路上的“德大”咖啡馆和“东海”西餐社是她经常出没的地方。她装束时髦,衣服都是定制。1958年牙医丈夫病逝,对她打击很大,不大愿意再画画了,与女儿住在溧阳路,即便外面的世道再动荡,还是静悄悄地生活。“文革”前有人去看望关紫兰,看到她依旧眉目清秀,灰白色头发往后梳理,着一身对襟中式棉袄,脖子上围一袭苏格兰绒的方格长巾,说着一口浓郁的广东腔上海话,俨然是一位“时髦外婆”。周边的街坊邻居经常能看见她在四川北路上悠闲地散步,很客气地跟人问好,人们都晓得,她是散步去喝咖啡。 晚年关紫兰在她女儿的卧房兼客厅里,挂有四五幅油画:一幅是画牧羊犬的、一幅是绿荫之下的红顶小洋房、一幅是画新中国成立初期闸北区改造蕃瓜弄的建筑工地,再有一幅是杭州西湖。前几年在上海国际拍卖行出现的陈抱一的油画《拉丁舞》,曾有人见到被关紫兰塞在她家大铁床底下。 关紫兰一直都低调地坚守艺术与生活的品质,直到1985年去世。而她以前那些并不“宏大”的画作,在过了很多年以后看,依然没有过时,反而有独特的韵味,其一生洒脱的人格魅力更是让后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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