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杭州,龙井新茶上市,正是品茗好时节。一天,著名国画家徐君陶先生约我去西湖边喝茶,我还是婉绝了。春暖花开的杭州,游人如织,没有一处地方可以清静品茗了。徐先生又是个爱清静之人,还是在他家边品茶边看他作画好。 徐先生的画桌上,放了许多有关元代大画家黄公望的书籍。前几年,我在撰写《徐君陶画传》采访徐先生时,他就很崇敬地说黄公望是元代中国杰出的山水画家,他与王蒙、倪瓒、吴镇合称“元四家”。徐君陶是中国现代人物画的代表人物,他于2010年11月12日在联合国举办的首届中国文化日中,唯一一个被邀请参加画展的中国画家,他的人物画,真是名噪世界。殊不知他对历代山水画家的作品,也是了解甚深。徐君陶说,中国山水画自唐代至元代的发展有“五变”,其中最后“一变”就是指黄公望。所谓“变”,就山水画本身而言指的是发展,就山水画家来说指的是创造与贡献。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是赠无用禅师的,其在题记上说,他在至正七年作此图,到了至正十年(1350)他携此卷到松江,在夏世泽的知止堂中加题,直到至正十三年才完成。可见他作画之认真严肃,所画富春山几十山峰,一峰一状,几百树木一树一态,变化极为丰富。画中初秋的富春江岸,有村庄、有平坡、有亭台、有渔舟、有小桥。景随人迁,人随景移,寸寸可观,确有咫尺千里之间趣。黄公望之所以能“变”,在于他“善得丹青理”,又“胸次多邱壑”。《富春山居图》中,峰峦叠翠,松石挺秀,云山烟树,沙汀村舍,布局疏密有致,变幻无穷。山峰多用长披麻皴,平沙则用淡墨勾勒。 《富春山居图》自问世以来,也充满了沧桑传世史。徐君陶先生前几年在北京举办个人画展时,当代著名古书画鉴定家、“华夏辨画第一人”徐邦达先生很欣赏徐君陶的画,又得知徐君陶也是浙江富阳人,他连说“是黄公望画地之人呀”,并回忆道,1934年他在上海从北京故宫南迁的文物中,看到过真伪两幅《富春山居图》,经仔细考证,他发现乾隆说是真的那幅,实际是假的,是明末文人用《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临摹而成。此后,这真假两幅《无用师卷》被运往台湾。留在浙江博物馆的是《剩山图》,是抗日期间近代画家吴湖帆与人换得的《富春山居图》残卷《剩山图》,后经当代大书法家沙孟海周旋,吴湖帆将画献出,于1956年被浙江博物馆收藏。 许多年来,海峡两岸书画家和有识之士多方努力,2011年6月浙江博物馆将《剩山图》送展外,还在富阳市举行纪念黄公望的一系列活动,因此当地政府经郑重研究,决定请徐君陶先生创作一幅黄公望画像。后来,我向当地政府有关部门打听时,原来他们在全国众多名画家中独选徐君陶是经过筛选的。 让徐君陶先生为黄公望造像,真是选对了画家。 徐君陶是富阳人,其家就在中国历史上“三国”时期东吴大帝孙权的出生地——富阳瓜州,此地因孙权爷爷种瓜而得名。说起富阳与台湾联系的历史来,有趣得很。富阳人吴大帝孙权于公元230年,遣将士万人,从浙江出海至台湾,这是第一次以国家政府的名义出航台湾,并在台湾行使国家权力的首次记录。还有一位唐代时期的富阳人施肩吾,是我国历史上继三国东吴大帝孙权遣将军卫温、诸葛直率军到台湾及隋炀帝三次派人往台湾之后,民间率族人定居开发台湾澎湖的第一人。元代在富阳隐居的黄公望所画《富春山居图》之《无用师卷》又在台湾。如今徐君陶为庆贺两岸分存的《剩山图》与《无用师卷》合卷成完整的《富春山居图》而为黄公望造像,不能不说这是富阳人的历史骄傲。 徐君陶先生对黄公望及其画作的研究远胜他人。黄公望早年不喑为官之道而入狱。出狱后不再为官,从此入道、隐居、遨游。黄公望在富阳里山坞住过,百姓说里山坞有“雨淋岩”,传说黄公望戴竹笠穿芒鞋,坐在这块岩石上,取出囊中的纸笔在此写生。突然天下起了大雨,他仍在岩石上看雨景。其实,黄公望坐于雨淋岩,或终日在荒山乱石间,其意态忽忽,正是他与自然同化的一瞬间。与其说他“痴”,不如说他“醉”,这是画家进入大自然的怀抱,陶醉于自然的生活,是他热爱自然的表现。他是这种“移情”于山水间,与他取得山水画的成就是休戚相关的。 徐君陶先生1962年9月考入中国美院,在潘天寿、陆俨少、沙孟海、李震坚、余任天等中国书画大师的亲自教导下,早在1973年,他创作的人物画《团代会上》参加全国美展引起轰动,被画界誉为是“北周南徐”的代表人物。“北周”即周思聪,她也是当年与徐君陶同时参加全国美展而引起轰动的人物。“南徐”,当然是指徐君陶。徐君陶也是个“画痴”,在“政治年代”却不喑政治,1967年毕业分配时就到了浙江边远山城缙云县文化馆,其间他失去了到中央美院读研究生、到浙江画院当专职画家、到中国美院做导师的机会。在山区里与山交往、与水交往、与树交往、与花草交往、与山民百姓交往,沉心钻研画艺20多年,他对山水、花鸟、人物的热爱,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有感人的体观,一幅幅作品被国家各大博物馆收藏,去年在联合国展出的画作,被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收藏。与李可染、陆俨少、沙孟海等大师的作品并挂在大厅里。徐君陶对大自然的感悟,正是别人所不具备的能与黄公望心灵神通的优势,是他为黄公望造像的雄厚底蕴。 当今中国画坛高人、中国画研究院(现中国画院)原院长刘勃舒评价徐君陶的画作已远高于同代人。徐君陶用他的枯笔、侧锋发展了中国画,也使当代中国画产生“一变”,即他用画花鸟之法冲击人物画,用人物画之法冲击花鸟画,已达到了无人比肩的地步。已故大师吴冠中亲自为徐君陶的作品评价题词道:“风格是画家的背影。”可见徐先生画作的风格,是独树一帜的。按理,徐先生翻阅了众多黄公望的资料,在画室创作一幅作品是不难的。但他还是约我乘火车去江西鹰潭龙虎山采风,一块去乘七八个小时火车,夜间住进鹰潭市一家宾馆,第二天一早又坐上汽车到了龙虎山正一道院。据资料显示,黄公望作为道士,曾在龙虎山道院云游过。徐君陶采访了道院院长,并画了速写。接着又去天师道院,见到愈八十高龄的道长,老道长的神态、风骨经徐先生画下来后,老道长欣然提笔签名认可。在龙虎山采访得知,道教也有派别之分,龙虎山是正一派道教,而黄公望是全真教道士。为了更确切了解全真教,徐君陶赶到杭州后,经省民宗委原书记赵一新的联系,拜会了省道教协会会长高信一。高会长详尽地介绍了全真教的有关知识,又拿出实物和资料让我们研究。随后,在杭州西湖边葛岭上的抱扑道院找来道士,让徐君陶画速写。徐君陶先生在动笔之前,还亲临黄公望在富阳的隐居地白鹤村采风,爬上山,体会当年黄公望画《富春山居图》时的感受。 徐君陶先生再次来电话时,告诉我为黄公望造像的作品已画好,要我赶住浙江之江饭店去看。中央电视台的摄制组正在杭州拍摄关于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的专题片,听说著名中国画家徐君陶为黄公望造像的事后,决定采访徐君陶。我赶到之江宾馆时,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正一边拍摄徐君陶的作品,一边对他采访。徐先生指着他的作品说:“为黄公望造像是很荣幸的事。我这件作品的画像,不是凭空臆造的,是考证而来,所以应接近原型。当然,我更注重对黄公望神韵的刻画。” 徐君陶先生《为黄公望塑像》图(100×70cm),是以工细严谨却又是疏密相间的风格画出来的。画中的黄公望风尘仆仆,柱着手杖,容貌透出仙骨神韵。人物面容与手臂、身体造型严谨丝毫不差,而服饰方面,青色道袍十分纯净疏朗,造成整幅画面疏密节奏清晰有度,道袍的线条方硬且有柔感。徐君陶整幅作品笔法灵活多变,衣服勾勒多用侧锋和短线,出现“毛”、“涩”的味道,似乎道袍在山风吹拂下有飘动的鲜活感,这就很符合黄公望跋山涉水足迹遍富春江的身份。徐君陶除在衣服上的用笔外,还着重刻画人物饰物与外界的联系。下边的那双道人穿的芒鞋,似乎沾有泥土;上边所携带的一卷画纸,也可能就是尚待完成的《富春山居图》吧。画家这番用意,足以刻意了黄公望“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也”的那种融入大自然怀抱的意境。 徐君陶画的黄公望,面相逼真,白发童颜,正应了史料“子久年九十白发童颜”的说法。其发饰也有讲究,按全真教义要求,道人不能蓬头垢面。黄公望到了晚年,画名渐大,交游甚广,常以诗酒发其高旷。有一古籍《海虞画苑略》中对他的生活情趣描写道“尝于月夜棹孤舟,出西门,循山而行。山尽抵湖桥,以长绳系酒瓶于船尾,返舟行至齐女墓下,率绳取瓶,绳断,抚掌大笑,声振山谷,人望之以为神仙云”。对黄公望这种风姿洒脱的外形,徐君陶以银发盘卷梳理齐整的道教发式,点出画中人物所追求热爱大自然的精神。画中的仙鹤更是神来之笔,黄公望所隐居的富阳山村原叫白鹤村,画只白鹤不但有因,也是衬托人与自然的和谐。 当年黄公望没有想到,他的《富春山居图》在经过600多年沧桑,300多年的分离之后,最终得以有机会在祖国宝岛台湾合璧展出,这也为他的传世大作谱写一曲中华人文的和谐之曲。愿徐君陶先生为黄公望造像的画作,也为中华文明献上一首美妙之曲! 2011年5月10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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