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紫石谈中国画投资拍卖市场与鉴赏收藏 二
记者：您对北京的荣宝怎么看？
张紫石：荣宝斋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其前身在清朝的康熙年间就有了，解放后更是直接在周总理、陈毅、郭沫若等的关怀下成长起来。我们家起码是从清末民初就与荣宝斋打交道，从解放后直到八、九十年代还有很多字画在荣宝斋装裱。荣宝斋近百年来都以经营近现代书画为主，过去的荣宝斋很不错，信誉好。我们这些人家在那里买东西很放心，对荣宝斋都有着深厚的感情。在今天市场经济和股份制改造的条件下，荣宝斋的业务发展了，也进入了拍卖业。我希望她在追求企业利润的同时能保持好传统，保护好“荣宝斋”的国有资产和老字号，要珍惜这个品牌，不要在经济利益的光环下迷失，走好自己的路。

记者：您认为当代中国画家的现状与实力如何？对他们作品的市场价格是怎样看的？
张紫石：六届美展以后，中国画界出现了一批风格强烈、勇于探索的优秀画家，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李可染、石鲁、傅抱石等大师的影响，开拓出自己的艺术语汇和面目。北京、上海和国内其它一些文化底蕴深厚的地区近些年来也都出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画家，还有一些诸如构成、超现实、新文人画、新城市等观念和主题的艺术现象，这些探索都取得了可圈可点的成绩，也都在相当程度上的体现出当代艺术探索精神和生命力，很值得我们去关注。但说句老实话，其中有些曾经成功的著名画家这些年来满足于已经获得的成绩，停步不前，固步自封，抱残守缺，不敢或不情愿去否定自己，其实还是被金钱等既得利益捆住了手脚，使得我们对他们的未来发展还有待观察。再就是他们的代表作在市场上出现的数量还不多。
中国画界有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就是，当代画家对当今世界上一些新的艺术观念的研究和借鉴不足，尤其是对中国古代绘画优秀传统的继承和研究明显不够，反映在作品上就是笔墨功力普遍欠缺，笔墨的质量和线条的表现力缺乏可读性，在画面上难以构成深度审美层面的“有意味的形式”。个别人甚至提倡笔墨无用论的观点，有些人依靠官职或其他特殊身份来抬高自己的画价，还有些人借“文人画”之名来为自己本来艺术质量不高的速成品涂脂抹粉、混淆视听，这些现象都很值得关注、探讨和批判。
有时候，市场价格并不能完全反映一个艺术家作品的全面价值，往往只能反映一个时期市场的喜好倾向和商业操作的结果。看一个画家，价格如何并不重要，而要将其作品置于美术史的大坐标中去定位，去评估，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个相对客观的答案，才能比较准确的锁定投资与收藏目标。
画家的作品市场价格高当然好，这是人们对他艺术劳动成果的肯定，不过这里面还要看看有没有水分和人为的炒作因素。但有时候价格过高对画家或者并非一件好事，金钱有时候难免会左右人的意志。所以我说，市场与金钱有时候会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刺激了艺术家的创作，另一方面限制了他的创作，甚至可能毁灭了他的探索精神和艺术生命。

记者：现在中国画坛出现了很多“大师”，对这一现象您的评价是什么？
张紫石：严格些地讲，当代尚无真正的“大师”，这其中既有社会历史的原因也有些个人的原因。一个画家是否大师应是取决于其艺术观念、艺术品格以及具体作品对美术史的贡献和产生的正面影响是否巨大，是历史在优化选择和长期积淀的过程中给予的客观评价，是人民大众对其艺术成就的评定，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自封为“大师”，或把这一称号当职称评定抢来抢去，更不是仅仅看其画价的高低，何况很多高价位是人为恶炒的结果。如果仅以市场价格来论高低，是低俗的文化拜金主义，不全面也不客观。
在我对美术史潜心研究了二十多年以后，恰恰总结出这么一个经验，美术史基本上还是公正的。而真正的大师和巨匠在美术史上是少数。今天通过市场手段包装上市的那些所谓某某“大师”，看看他们能与近现代的黄宾虹、吴昌硕、齐白石、李可染、林风眠、傅抱石、刘海粟、石鲁等这些大师的艺术水准和探索精神以及贡献相比拟吗？我们再看看历史已经定论了的荆（浩）、关（仝）、董（源）、巨（然）、李（成）、郭（熙）、范（宽）等五代北宋大画家的剧迹，倪（云林）、黄（公望）、王（蒙）、吴（镇）等元季四大家，明四家，八大、石涛等清初四僧等人的艺术，想想他们的影响和贡献有多大，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师的艺术。
伪“大师”现象的泛滥，恰恰表明了当下艺术领域普遍的浮躁心态、极端的追名逐利与寡廉鲜耻。作为一个艺术家更多的时候应该是静态的，名利心过重对艺术其实是一种不必要的伤害，艺术家要争取做到“八风吹不动”，“守心猿、拴意马，静观八荒”，这才应是艺术家的常态。不然，无论他把自己冠以什么“大师”，恰恰标明的是这些人的浅薄无知和狂妄。用个形象些的比喻，可以说是“沐猴而冠”。

记者：您是怎样评价石鲁艺术的？目前他的作品是否被市场低估了？
张紫石：石鲁先生是当之无愧的近现代中国画大家。他的文艺修养很全面，不单单是绘画，诗词文章也都有涉猎。他是四川人，后来去了西安，原名叫冯亚珩，因为一生崇敬石涛和鲁迅，就干脆在他们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来为自己命名，才有了今天石鲁这个名字。
他在自己一生的绘画艺术实践中很好地体现了石涛所提倡的“搜尽奇峰打草稿”、“笔墨当随时代”等艺术创作理念，在人格精神上将捍卫真理、不畏权势、敢于批判现实的鲁迅思想发扬光大。
石鲁对中国画的重要贡献在我看来，恰恰不是如一般人所说的和赵望云先生等开创了“长安画派”，而是在于他“至真至大”的人格魅力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艺术精神。在艺术实践中，他将东西方绘画进行了有益的融合和尝试，将富于时代精神的全新的色彩观导入中国画语言系统，极具个人特质的制造矛盾又解决矛盾的富于激情的有意味的笔墨线条风格，以及他在文革时期精神错乱状态下创造出的来源于汉画像并具有现代构成艺术风格的“符号图案画”等等，都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艺术文本和文化财富。总的说来，就近现代美术史而言，对他的研究还远远不够深入。改革开放以来的一些画家如周韶华、李世南、贾又福等，都受到他很深刻的影响。石鲁是一位具有人格魅力、崇高精神和思想性的真诚的艺术家，他的身上有着一种浓烈的悲情主义色彩，我曾把他比拟为“中国的梵高”。八十年代我就开始接触并学习石鲁先生的绘画艺术，受他品格精神的感召曾作过这样一副对联“清白纯正人品风格，独与往来天地精神”，至今还是我的座右铭。
目前石鲁先生的画作，不仅是艺术价值和理论研究上的认识不够深刻，市场价值也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被低估了。石鲁的名作《华岳之雄》八零年代在海外创出了中国画的最高拍卖价，带来了中国画市场化的春天。当然，今天评价石鲁的艺术，价格绝不能成为衡量的单一标准。有人说，石鲁的成就不就是靠那一幅《转战陕北》吗，其实这是对他艺术认识不够全面的表现。石鲁当年的巨制力作《东渡》虽然丢失了，我们今天看看此画的草稿，那种动人心魄的具有强烈表现风格和精神力量的笔墨色彩仍然会感染我们，震撼我们。除了他喜爱画的华山系列，其它譬如《南泥湾途中》、《山鸣图》等作品，不仅笔墨表现力强，而且还融入了音乐元素等艺术创作理念，在那个年代是很有开拓意义的。
石鲁作品目前市场价格偏低的问题，其实不完全是对他的艺术的宣传和了解不够，市场上打着石鲁名义的赝品的大量泛滥，恐怕是更为关键的影响因素。比如前段时间被传媒曝光的“千万元石鲁伪作案”，大量赝品被某些具有权威性的关联人和所谓专家出面鉴定为真品，仅就这一事件而言，其在社会上造成的负面效应及其影响绝不能低估。另外由于石鲁作品中存在相当一部分笔墨构图相对简单的作品，而且其印文很多又是即兴手绘，因此给鉴定带来了较大的难度。即便是钤盖印章，以现在的作伪手段，仿制印章的手法也大可乱真。这些因素都是影响石鲁作品目前市场价格的重要原因。
其实不仅仅是石鲁的作品被市场在一定程度上低估，近现代大师诸如黄宾虹、刘海粟以及吴湖帆、郑午昌、陆恢、陈少梅等名家的画作，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即便是目前拍卖市场上成交价格相对领先的李可染的真迹精品，因其严谨的创作态度和鲜明风格，其作品具有存世量少、仿冒难度相对大、鉴定较好把握等特点，其精品力作仍然没有到位。除此以外，明清以来的很多大画家如文征明、戴文进、梅瞿山等等，也明显被低估。或者可以这样说，相当一部分中国画的古代、近代优秀画家的作品，目前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着被市场低估的现象，尤其是在古代书画这方面表现的最明显也最严重，可能这与大众在这方面的审美知识结构的缺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