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读孔仲起的山水画,总感到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其深厚的传统功底,由新近的历史和当代生活的深刻体验铸造而成的意境,把观者很自然地带进了他的艺术世界,并使之体悟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与特定的形式要求下,画家是如何出色地解决他所面临的艺术问题的。概括地说,孔仲起解决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山水写生”的问题。具体地说,他的写生法发明了新的云水表现范式,为中国山水画提供了新的形式语言。 写生在西语中的意思是“依据生活绘画”[painting from life],我国的传统术语即“师造化”,它不仅对个人艺术风格的形成,而且对人类整个绘画史的发展都起着关键的作用。孔仲起认为,写生并非是一个简单的深入生活的问题,更不是一个简单地模仿自然的问题。它是关乎其艺术生命、艺术风格和技巧的大问题:“一切知和识、文和艺都源于对生活的感受,真正的艺术家应具备下生活、写生活、感悟生活的秉性。”孔仲起的山水作品验证了他的信念。凭借对生活的感悟,他总能以平实的笔墨使人们熟视无睹的景色焕发新意,并将那种富有现代感的崇高气势寓于这些常见之景,而这也是他在技法创新之外对山水画的真正贡献。 云与水可说是山水画的“日常用语”,但其中却也包含着深厚的中国传统哲学含义与人文精神。“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中国山水画所期许的境界,反映的恰恰是这种内儒外道的云水性格:一方面,在创作心态上,要求画家澄怀观道、静以游之,以自然而然、得意忘言为至高的创作原则;另一方面,传统的艺术理论又要求绘画“与六籍同功”,除了“言志”,还须“载道”。对于孔仲起来说,画云画水的创作过程正是胸中情感得以自由陶写的过程,他的代表作《月潮》、《观无涯》等作品,所表现的就是一种“学无涯、思无涯、人生无涯”的乐观寓意。 孔仲起画云水,能融古化今,中西并用,以自由的笔墨传达生机勃勃的现代气息,钱江的怒潮、黄山的云海,都是他特别钟爱的主题。他年年观沧海、看江潮,并在钱塘江畔购置画室,特开一窗,题曰“钱江一截”,以便日日观察潮汐起落。他画江潮海浪的各种手法,皆得自他对自然的深切理解,其创造的可称为“云皴法”、“弧勾法”、“短线法”、“水彩泼墨法”等技法,都能有效地表现江河湖海不同的真实动态与深远意境。他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中西手法并用,以“小斧劈”皴法塑造坚凝的礁石,而以接近水彩画的技法勾勒海水,渲染出巨浪翻腾的气势。他的《云深知沃野》以及《超越时空跨千年》,描绘出白云浮动的真实景象,堪与英国画云高手康斯坦布尔的作品相媲美。 美丽雄阔的自然山川,开拓了艺术家的胸襟,而这些得自真实生活感受的技法,也在不知不觉中塑造了艺术家的“个性”。孔仲起本性超脱,淡泊名利,终能甘于寂寞,免受时风的感染,坚守自己的艺术目标。因为他深信,作品的艺术境界最终取决于画家自身修养的境界,而“境界的最佳状态无过于‘真、善、美’这个世间公认的道理”。 孔仲起的山水画,犹如他的对景速写,并不想刻意发我们的思古幽情,而是将我们带入现场环境,亲切地环顾我们所熟悉的奇妙景色。有些场景虽已不复存在,成为昨天的历史,然而新鲜的记忆跃然于他的画中。现在,这些不装巧趣、朴实浑厚的作品,又一次在展厅里、在画册上,触动了观者对生活、对世界的新感觉。它使我们相信,不管艺术观念如何变化,最终能够融入艺术史殿堂的作品,就应该具备这样的品质。 国务院艺术学科评议组召集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曹意强 2013年10月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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