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色菊花轴（国画） 清 吴昌硕 上海博物馆藏

    范一直

    熟极而“油”

    吴昌硕晚年和戏曲名家多有交往。1823年，缶翁八十寿辰时，拜其为师学画的梅兰芳、荀慧生等，为他老人家演戏祝寿。先由荀慧生自报一出开锣戏《麻姑献寿》，再请缶翁各点梅、荀一出戏。吴昌硕说：今天我不点你们的拿手好戏，而要兰芳唱慧生的戏，演一出《拾玉镯》；要慧生唱兰芳的戏，演一出《审头刺汤》。两位大名角虽感到意外， 却也欣然从命。当晚，各自演出缶翁所点剧目，效果出乎意外地好。剧终， 缶翁对梅、荀二位莞尔笑曰：“生能出新，熟极而‘油’，今天你俩演得各有新意，出人意料， 才有如此效果。”

    梅兰芳在30年后回忆说：“当初原以为吴老素性诙谐，作此安排，后来学画学到‘画到生时是熟时’一语时，方始理解先生的用意深长。这和咱们戏班里说的‘常带几分生，保持场场新’一样，两句话是不谋而合的。”戏理和画理不乏相通之处。艺术创作当避免自我重复，对已熟练掌握的东西，不费什么劲都能应付得下来，“熟”确实是“熟”了，但长此以往，难免“熟极而‘油’”，遑论推陈出新和自我超越。

    吴昌硕自述：“予好临石鼓，数十载从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对“石鼓”精研之深、之熟，古今罕有能与缶翁相匹者。但吴昌硕写石鼓文，仍力求“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不仅“熟”而不“油”，而且“生能出新”，不断焕发活趣和生机，此乃大师相也。董其昌说：“画须熟后生。”郑板桥谈画竹感受：“三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洒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由生到熟，再由熟到生，方能跳出窠臼，不断革新。不然，容易沦为艺术上的“老油子”。

    “庸、妄”二病

    著名语言文字学家杨树达在《温故知新说》一文说：“温故而不能知新，其病也庸。不温故而欲知新，其病也妄。”说的虽是治学，然文艺创作亦通此理。王充在《论衡》中说，知古不知今叫“陆沉”，知今不知古叫“盲瞽”。“陆沉”者温故而不能知新，不“庸”也难；“盲瞽”者不温故而欲知新，无知妄作。如今的艺苑不乏“庸”者和“妄”人，或抱残守缺，不出前人窠臼，津津乐道于“无一笔无出处”，或游谈无根地奢谈创新，以“赤膊打领带”的方式标榜“先锋”姿态，症结皆在不能把握好“温故”和“知新”的关系。

    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吴隐在《苦铁碎金》跋中赞吴昌硕书画：“能独立门户自辟町畦，挹之无竭而按之有物。”“按之有物”是“温故”，“自辟町畦”是“知新”。如此方能避“庸、妄”二病。孔子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缶翁是也。

    “一分钱”本钱

    “文革”前，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编剧沙叶新发表了独幕喜剧《一分钱》，由大导演黄佐临亲自执导，公演后颇获好评。黄称赞这个剧本写得非常“俏”，沙叶新为此有点自得。黄说：“小沙啊，你有本钱了。不过这个本钱不大，只有‘一分钱’。”大导演在鼓励新人的同时，一语双关，提醒取得了一点成绩的年轻人，不要骄傲自满。

    有一次，启功一弟子持作品上门请教，先生看后说：“心有灵犀，我很惊讶。”这是对弟子有进步的欣赏、激励，但不说字好，潜在词是还要不断努力。

    有位著名老书画家门下有一学生，其作品得到几位圈内资深行家的赞扬，学生有点飘飘然。老师谆谆告诫：“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管谁说你胖，你千万别喘。”

    某雕刻大师有一弟子，天赋好，比别的弟子领悟得快，但爱在师兄弟面前炫耀。大师特意送他一盆夜来香，意在用夜来香悄无声息的绽放，暗示他不要炫耀。弟子闻“香”而整改。

    德艺双馨的老一辈艺术家对弟子的进步，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但很少直接夸赞，更多的是勉励和鞭策。而今，艺坛多“捧杀”现象，有些新人因被吹捧而忘乎所以，把“一分钱”当成骄傲的资本。说他胖，他还真的就喘上了。

    （作者为浙江安吉县委党校高级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