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榆文
图：画家张紫石近影
中国山水画的历史源远流长，魏晋以来名家迭出，格局屡变。明末大鉴赏家董其昌曾提出“南北宗说”，影响了明清画坛数百年。所谓南北宗，将中国的传统绘画分成了南北两派，南派即文人画，北派为画家画。几百年间，这种观念统御着画界，能将南北合一的，惟有清初“画圣”之称的王石谷一人。近现代大家中，传统与创新两大主流，如黄宾虹、齐白石、刘海粟、傅抱石、潘天寿、张大千、李可染、陆俨少等，以张大千临古最多，但也往往在被人称道其画“天纵奇才”之后，而诟病他惜无“文人笔墨”。改革开放之后，“新文人画”风起云涌，但通观大部分的作品，多为藏拙之作，徒有个人面貌，但并无传统笔墨功力和文人的风雅，更不乏品位恶俗之画。
传统绘画的精髓即在笔墨，在境界。所以最起码没有笔墨功力的画，恐怕是很难称得上 “文人画”或“新文人画”的。笔墨的修炼主要依靠的是中国的另一种国粹“书法”，自古以来，书法便是文人士大夫们的立身之本，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受苏联美术教育体制的影响，中国的画家们大多改行学习西画，即便仍然是国画家，对书法也逐渐陌生起来，所以当代中国画家中，欲寻找到书画俱佳者，变得难能可贵。但让人颇感欣慰的是，张紫石就是这样一位书画俱佳、超凡脱俗的艺术家。他不仅是位五体皆擅的书法大家，而且在中国画界也颇负盛名，他的山水画给人扑面而来的总体印象是气势撼人，雄浑厚重。他的画色墨并重，将现代和传统结合的恰到好处，高质量的笔墨线条富有古典之韵味，传统底蕴之深可说是独步当代，丹青与水墨构成丰富的色彩和严谨的笔法造型做到了色不碍墨，墨不碍色，即有宋元的气格又有唐人的风雅，同时，扑面而来的时代气息又会让人一望而知是出自现代人之手的佳作。记得当年鉴赏大师启功先生曾如此评价张紫石笔下的山水：“文人画中的画家画，画家画中的文人画”，如此之高的评价，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张紫石所营造出的山水画，我们不能仅仅以传统的文人画来衡量，更可以把它看成是“学者画”和“哲学画”，这也许更符合现代人的角度。作为一位对艺术有着深度思考的学术型研究型画家，他对中国绘画史有着深入系统的探索和理解，他精辟的指出：“中国山水画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哲学史。”张紫石出身于传统文人世家，字昆仑，又字仲龙，号实斋，自幼学书习画，临摹经典，又遍览四书五经二十四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其家学之渊源虽历经文革浩劫也未中断，用陆俨少先生的话说，就是“传统这根线一直挂了下来”，正是因为传统这根线挂在了张紫石的身上，也就让他无形中肩负了一份对艺术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他对中国书画创作和研究领域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四十年光阴，为我们这个时代造就出了一位集绘画创作、美术史研究和书画鉴赏于一身，享誉海内外的一代古书画鉴定泰山北斗级人物。传统文化的底蕴和修养，对一些画家来说是奢侈的，但对张紫石来说，却如同与生俱来。“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是公认的难画之意，但在张紫石的笔下，却信手拈来处处可见。《夕阳山外山》是他爱画的题材之一，他创作过许多幅，图中峰峦高耸，群山叠嶂，树带君子之风，水含清流之韵，丹岩映碧树，空山寄幽思。看到引人入胜之处，恍若听到《高山》与《流水》，离人之《骊歌》，好一个长亭古道芳草晚风的人间美景，而那一份淡淡的幽思，也就从那山水间与笔墨里无声的流淌出来，慢慢的沁入心脾，令人油然生出无限的怀想。
图：张紫石山水画作品
一般画家多注重写生，归来后将所见之景描绘于画中。而张紫石也注重山川游历，江南的黄山、雁荡，齐鲁的泰山、灵岩，巴蜀的峨眉、青城，他都曾盘桓流连，甚至踏遍青山，逾月不归。观察、写生却不轻易落笔于宣纸之上，直到将所见山川风物的灵气尽化于胸中，方才诉诸于笔端。张紫石认为，一处山川有一处山川的气格，如同每人有每人的人格，气韵特质各有不同，将这些体会感悟之后的创作他称为“写境”，借助写山川之境来写胸中之境。在道家讲就是“道法自然”，在儒家讲就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禅家讲就是参天地造化之机而悟道，是领悟自然之道的一种契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古今思想家都在参悟的课题，不仅仅是今天的人们，对山水画家尤其如此。在他的观念里，其笔下的山水对境界的追求远胜于对景物的描摹，山川实景对他来说不过是格物致知的媒介，而并非是结果。这种对道与物的终极思辨，很早就存在于他的思想体系中，即他所说“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得鱼获兔且忘筌蹄”之意。
张紫石除了强调对山水性灵的感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对前辈艺术家的学习研究和继承，并有所阐扬。前面开篇所提到的黄宾虹等几位书画艺术大师，与他都有渊源，不是亲聆过教诲就是师门前辈或其家族的旧交，这些大艺术家对他艺术产生的影响极其深远。黄宾虹的“五笔七墨法”、李可染对传统要以最大功力打进去还要打出来的观点、潘天寿的“强其骨”、刘海粟傅抱石等对外来艺术的借鉴、张大千陆俨少对传统技法的感悟，都成为足可珍视的艺术遗产。另一方面，对隋唐以来的传统绘画作品的直接学习与鉴赏研究，是张紫石得天独厚的条件之一。从最初对野逸画派石涛八大等清初四僧的专注，到正统画派四王吴恽的剖析，再从倪瓒、黄公望等上溯董巨李郭，乃至吴门画派，尤其是对倪黄董巨系统深入的研究，使得他对传统文人画有了全面深刻的认知，他这样概括文人画：“中国宋元以来的文人画和唐宋时代的狂草艺术，是世界美术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两页篇章”，深厚的国学底蕴和颇具世界性的眼界，也使其成为最具现代人文情怀和精神实质的山水画名家。
唯有真正懂得自己祖国文化者，才能谈得上热爱；也唯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者，才能为山川之灵写照。张紫石继承发扬师门“中华大地无山不美，无水不秀”，“为祖国山河立传”的爱国主义传统，但并不斤斤拘泥于一山一水之形似，他更要由“写境”升华为“造境”，以大手笔造出大境界，从全新的角度解构、重构、建构一种新的绘画语言形式，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诠释与定位，这是他这一代文化艺术学人的使命。他认为，早在魏晋南北朝时，已有宗炳、王微等先哲进行了早期山水画美学思想的探索。《画山水序》言“圣贤暎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神之所畅，熟有先焉。圣人含道暎物，贤者澄怀味像。”《叙画》云“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虽有金石之乐，珪璋之琛，岂能彷佛之哉？披图按牒，效异山海，绿林扬风，白水激涧，呜呼！岂独运诸指掌，亦以神明降之，此画之情也。”畅神与抒情，诗画之论，逸气之说，这些苏东坡、倪云林，乃至董其昌等前贤都为我们提供了更加多元的视角和参照系。正如石涛所说：“笔墨当随时代。”而我们这个时代，不正需要我们以更大的胸襟以更蓬勃旺盛的文化创新力，发出时代的最强音吗？
王国维言：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对于书画诗歌音乐等艺术成就已经如此斐然，但仍感任重道远的张紫石来说，目前无疑是正处于年富力强，不断结出丰硕艺术成果的黄金阶段。这位青少年时期就发宏愿要成为一代绘画大师的学者型艺术家，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为这个时代留下最浓墨重彩而灿烂辉煌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