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一以贯之而又意韵隽永的意绪,含蕴在李子侯教授的作品中,那就是他笔下的江南风情与劳动女子意象合成的“工笔意写”作品,用李子侯的话来说——他以此情此景“点染桑梓”,从中不难看出,其情感深处对劳动者的礼赞和美的追寻与发现。
在李子侯教授的一系列作品中,多是以表现女性美为题材,情致细腻、意绪婉约,在意象的清纯与笔墨、色彩之间透出的是人与自然、人与现实、人与人的和谐图景,牵引出对人类永恒价值理想的向往和憧憬。从清新、简洁、单纯的画面构成中,我们看到人性与自然的丰饶景象和阐释的丰厚可能性,情韵如诗如画也如行云流水,从容自然,似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是画家的审美取向,也是令我们陶然忘返之处。
这个过程当然不是轻易走来的。因为他的人生道路本来就不平坦。师范毕业后担任过中小学教师,考入美院后遇到了文革,经历了七年大学生活,毕业后又到基层从事文化工作长达九年之久。其中政治运动长年不断。虽然始终没忘记自己的画笔,但是停多画少,直到1978年,已经四十的年纪了,这几乎与同龄人的命运相近。幸运的是,因为教学需要,中国美术学院总算尚未忘记,把他调回母校中国画系,执教工笔人物。
李子侯抱着满腔热情返回母校,抓紧教学间隙,千方百计弥补多少年的缺失:去博物馆参观、临摹,到新疆、敦煌、西安等地,考察各地的古代艺术博物馆、纪念馆、石窟、壁画、陵墓…… 同时没有忘记深入生活,他几乎走遍了杭嘉湖、绍兴、苏南和皖南各地,从城镇到乡村直到舟山海岛,创作也在进行。从生活体验中,阅读古典诗词中……广泛寻找题材,并着力于形式和技法上的研究,努力继承传统和借鉴西方艺术的各种可能性,使作品不断求新求变。
但他明白,艺术家最重要的是在追索中不断寻找自我。在此过程中逐渐发现自己艺术性灵的发祥地——那就是江南水乡。出生在浙江水乡的李子侯,自幼便在江南文化的耳濡目染熏陶中,成就他爱自然美、爱朴素美的审美天性。他偏爱平淡简约、真实宁静的生活,家乡的山水、人物、风情……都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结,在嗣后的数十年间,他始终怀着乡情、乡愁与乡思走向外面世界,走向自己的艺术天地;离开家乡的李子侯,他的心仍留在那里,他梦回萦绕的仍是家乡的山水与人物;因此,当他从艺术学府——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他的艺术观与艺术创作虽然曲折,但始终围绕着“乡情”展开,这是一种传统情感使然,奠定了画家艺术的“中和冲淡”的独特品质。
在“中和冲淡”中,在宁静温馨中,画家抒写着自我的梦想;这个梦想使画家在离开家乡后带着对家乡的眷恋与回忆,又怀着对生命家园与人生的重构,在他的作品中获得回归和实现。
所以,在李子侯数十年的创作生涯中,走过的是从“现实之美”到“心灵之美”的过程。即在现实中沉睡和流逝的某些可贵品质,在艺术中被他激活与唤醒。难能可贵的是,不论外部世界如何变化,画家对自己“乡情”主题持之以恒,不离不弃,在对“乡情”主题的演绎与诠释中,他显现出纯粹而又真挚的心态,自信地守望着审美底线,不嗜畸变也不抱残守缺,钟情于生命与人性的自然状态的完美。
这是李子侯艺术的基本取向,也是其作品的价值所在。
在唯美取向前提下,李子侯作品力求与生活融为一体,由于潜心一致,必然有越来越多的整饬和氤氲开来的气象,这使他艺术的唯美取向走向雅致与清丽,显现为纯情与天然。早期作品,如《春水初涨》、《江南蚕忙》、《桑青青》、《三月》、《菱歌》、《桑园清明图》、《桑园新曲》等,诗情画意地体现了江南水乡风情和田园牧歌似的抒情诗意,清新与平淡气息浸涸在人物和风情范畴内。近期作品《晨雾落水乡》、《江南清夏》、《新茗满山乡》、《桑园滴翠》、《采莲图》等,依旧是江南女子的清纯温婉、风姿绰约,依旧是桑叶清翠欲滴、含烟弄雨,水乡烟雨迷濛、如诗如画,以及小桥流水、杏花春雨……,但却明显地感知到对“乡情”的亲近使他触摸到了丰盈的质感,作品情绪化的浓郁氛围说明了他开始从艺术外部向艺术内部转换;虽然,人物意象仍然阴柔婉约,仍然秀美清纯,但却日益漾溢着人性理想温柔相洽的情韵,显然这是一个新的艺术高度。
李子侯,这种以娴熟的技巧和成熟的思虑把人性、自然、美感糅合得不落雕痕,在敬畏生命与人性的同时,又赋予风俗、风情、人物情境、山水诗意等以爱意,折射出他内心世界的澄明与清朗。这种诗意的手法,使画面诗性得到生长,而水、墨、色的渲染的空灵与超然,使画面意蕴的不确定性产生的是意韵飘惚朦胧的表达。
作品意绪的“内心化”与“不确定性”的变化,最终决定了生命与人性的韵致与品格。无疑,这是画家在创作感受和经验方式上的一种顿悟和归宗,一种飞升和成熟,也是作品唯美与抒情格调的来源。
“点染桑梓”,是画家对自己艺术的概括,也是他对江南水乡“乡情”的意象表现,对它的镜像与神韵的执意追寻,在我看来,他并不是随意的点染,而是源自内心自觉的一种文化追寻,一种有关本土传统、有关“中国经验”与记忆的再造,也是一种有关“家园想象”的文化精神与传承的寻梦之旅。
王伯敏先生在评价李子侯艺术时说:“在吸收本民族传统的精华时,注意吸收西方绘画的诸多因素……,故形象生动,风趣巧拔,具有鲜明的艺术风格,深为时人所重。”李子侯教授作为学院派画家,传统功力极其深厚,造型能力扎实,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他深感艺术创作中创新与创意的至关重要。他极重搏采众长、厚积薄发,强调在综合中整合,在整合中独创;因此,古今中外的艺术经验,风格流派,技巧方法,他都大胆吸收,为我所用,因而,他的作品别开生面、清新悦目,既不落古典仕女窠臼,又富于时代新意。
以特定的材质与手法,表达特定的生命情调,以创造性的艺术效果,融入当代文化语境,并开风气之先,自成一家,使李子侯教授成为当代“工笔意写”画风的开山人物,并为我们提供面对历史巨变的启示与思考。
李子侯教授的作品,以线为主,借鉴敦煌、永乐宫等古典壁画和传统卷轴画的手法,以及明清年画,瓷画的技巧、风格均有研究与吸收,且在生宣、皮纸上实验线、墨、色的渗化与溶解,使材质充分发挥肌理与质地的潜能与美感。兼工带写的线条因而在工谨中不失轻逸松灵,色彩则强调水的运用,在生宣与皮纸上表现氤氲的清丽润泽或皴擦班驳的效果;特别是染色,以渲淡为主,吸收水彩画的优长,使渗化与氤氲分寸适当,厚粉勾填与薄施水色相合,既各自明,又互为补充;其它如矾、胶的运用,都从属情境的营造,恰到好处的展示其虚幻与渗化功能;在不违背材质性能的前提下,保持肌理的材质美,在厚与薄、粗与细、虚与实、疏与密、干与湿、浓与淡中,制造对比和二元对立的画面张力,使作品在整体的轻灵秀逸中更富水、色、线、墨的意味,更富氤氲空灵的情趣,更具意趣的盎然隽永。
平面构成的二维空间处理与传统的“计白当黑”法则的借鉴与运用,使李子侯作品的内在结构更趋于空灵、飘逸,在以虚写实、以神写形中,拓展了画面的想象空间。画家有意识地力避或摒弃了面面俱到的情节叙述与编造,而代之以人与自然的意象符号的本体展示,让人感受到点、线、色的独立美感与境界意趣。
我们注意到,在空灵、飘逸的作品整体感觉中,平面构成与装饰手法为其作品带来了平面表现的形式意味,意象在夸张、变形中更具节奏、韵律的特点;一个明显地事实是,细勾轻染与写意笔墨的结合,造成独特的工谨与放逸兼备的风格,这便是工笔意写的独特价值和意义所在。
作品表明,工笔意写凝聚了画家的心血智慧,它以特定的笔致和情韵,完成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蜕变,经验在于,画家用自己的眼晴看世界,用自己的笔墨表现世界,当然,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李子侯教授在江南文化的滋养中成熟了自己的艺术,他的作品不以刺激和炫技来讨巧观众,而是以质实的灵性表达取胜。他不走偏锋,对艺术切入点的选择,显得谨慎持重,因而,他的艺术飘逸又平和、空灵又单纯、抒情又隽永,并以数十年的历练,开拓了属于自己的个人风格的艺术世界。这个世界在纯美意义上体现为人文的情怀和意绪,且以民间精神为依托,以清新、空灵开一代艺术新风;李子侯的艺术创作在今天的意义是——精神的创造才是艺术创造的最终目的,艺术只有在对文化精神的期盼中才能永具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