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冰 
   
    什么人可以学习绘画？画家于少平给出的答案是，如果你的数学好，你可以学好国画；如果你的语文好，你可以学好国画；如果你喜欢音乐，你可以学好国画。对于少平来说，绘画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玄秘莫测的领域。尽管你没有学过书画，但只要你具备了语文、数学、音乐其中的一项条件，于少平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让你具备书画的基本鉴赏能力。也可以在不到半年时间内，把你调教成书法高手，这话怎么听都像天方夜谭。
    但一开始，我的助手小潘在给我推荐于少平先生这个选题的时候，就是这么讲的。我对小潘说，你八成是遇上江湖骗子了吧。并且告诫他千万不要猎奇、上当，这年头骗子太多（恕我直言）。因为当今画家急功近利的太多，蒙事儿的太多，假模假事的太多。这些日子还总有一些人找上门来，希望上一期《人物》节目。
    前几天就有一个画家找到办公室，刚一落座，就从包里拿出一块敲门砖，打开包装一看，是些照片，拍的全都是他自己的作品。乍一看，我的头就大了！那哥儿们画的是油画，作品是一群陕北老农情绪亢奋地簇拥在某人周围，像这样的作品有好几张。天哪！太奇怪了，真搞不懂，现在还有人画这种画？我立马儿无语。为了朋友的面子，我一忍再忍，最后我客气地说，绘画技法还行，但这还不是艺术，没有一点价值。隔天又来了一位年轻人，也是执著得不得了，这伙计画了不少招贴画，最近刚获了一个什么奖项，这就按捺不住，愣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几次与我通话被我拒绝后，执意找上门来面谈。面对这些我着实很无奈，真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好，该怎么说。所以我怀疑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这世界哪里不对劲？以至于我跟他们无法正常交流。你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我根本不想听。
    那这位于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小潘劝我先去看看再说。这倒也是，出于礼貌我需要先去拜访一下这位于先生。好在本人多少有些家学的底子，打小也看过不少的书画，虽然不懂，但也不至于走眼。
    过了几天我探寻似的走进于先生家，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意外。他几乎是家徒四壁，并不像当今许多画家那样，在家中用各种艺术品营造出一个氛围，外人一进门，从视觉上先把你打倒或者慑服，然后再抡圆了冲你拿腔拿调一番，让你不由得腿肚子朝前拧，顺势冷汗就下来了，立马儿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你都觉得不好意思跟人家站在一起。可在于先生这里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倒是他简单到极至的陈设，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接下来我坐在一个中式杂木的小矮凳子上，前边是一方书案，他给我拿来了他的书画册页，我慢慢地打开，他的作品再次让我感到了意外！书法册页是他临的一些名帖，尽管我书法的笔功不行，眼力多少有一些。因为从小家父就让我临帖，终因心浮气躁不得要旨，去年我做《舒同》纪录片时，将书法知识饿补了一年，潜心看了一年的大家名帖和碑拓，至少养了眼，看得出一些笔下功夫的。
    于少平的书法，首先让我感到他是在写字，不像今天大多数书法家在那里“画字”；在他的字里行间，看不出那种急功近利的作秀，让我感到的是那种入境后的心手双畅。再看他的山水画册页，更让人感到一种自由恬淡的魏晋遗风，每一笔都是那样一丝不苟，笔意充盈。在他的作品中，可以体味出一种遁世的宁静、平和，可以看到那些久违了的自由心性，在今天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我当时惊讶，如果不是童子功，也必须是名师弟子，否则是绝没有这番功力的。
    当然，我这样的评价仅仅是一家之言，那是不足为道的，我还必须请当今名家来鉴识。接着过了几天我开始遍访名家，请教了薛永年和邵大箴先生，最后拜访了冯其庸老先生。
    冯老先生看到于少平的书画后，连声说：“不错，不错！”我问冯先生：“您为什么觉得不错呢？”他说：“你看他的笔意，功底扎实，心性很高，传统的书画精髓他吸收融汇得很到位。”当冯其庸先生知道于少平离群索居坐了10年冷板凳时，他很感慨：“今天像这样甘坐冷板凳的艺术家不多了，但还有一些。”冯其庸先生认为，真正的艺术家要有一生清冷的精神准备，现在民间还有很多这样的人，只是不被人发现罢了。冯先生还认为，像于少平这样的艺术家，绝不可能诞生在美术学院的教育体制中，只能是民间自学成才的人。这些人今后的艺术生命和艺术价值，不可估量。
    于少平在1990年到2000年的10年间，把自己关在房中，潜心学习钻研中国传统文化，他发现中国文化中具有一些神秘的因素，即所谓的秘法。如医药、武术、饮食等等。中国的书画中也具有一些秘法，例如笔法。但是近现代的人一直否定它的存在。为探寻古人的笔法，于少平做过很多试验：古人用什么样的笔、用什么样的纸、甚至是用什么样的家具。历经10多年的研究摸索，于少平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总结出了中国书画的秘法，从此中国传统书画不再神秘，入门变得轻易可行。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于少平认为自己这不算什么绝活，只是他通过十年摸索，找到了中国书画技法的真谛。我很感慨，10年冷板凳！人生能有几个10年呢？离群索居，清冷恬淡，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10年之中于少平究竟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在生命的每一步，他都做出了怎样的选择？这是我最想知道的，我想观众大概也会对这一切有着极大的兴趣吧。
    相比之下，现在很多的书法家、艺术家的心境是最大的问题，多数艺术家都太浮躁，太急功近利。有多少能沉得下来的？你到现在的书法绘画展去看看，有多少真东西？大部分在那儿作秀、媚俗。恰恰是这些人，假模假事都把自己包装成圣人招摇过市，那姿势拿起来很唬人，其实他自己还在雾里飘着呢。

    于少平是一个“无趣”的人，过去还能喝点酒，现在酒也不喝了，没什么乐趣嘛。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前辈、于先生的好朋友叶球说的。其实这一点，我虽愚钝也是有所察觉的。无论怎样的场合，无论怎样的开场，无论怎样的转场，善言的于少平总能把话题转到艺术上来。不过先生所谈艺术多半并不复杂深奥，即便是我这样一个门外之徒，听起来也并不费劲，甚至于乐得恭听先生所言。
    可是诚实的说来，和于先生第一次见面远非如此。彼时初闻先生说起中国传统文化，我是胆战心惊的。胆战心惊，乃是对自己所知的恐惧。就像一个要去南极的人，在经历了漫长的10余年行走之后，突然有人告诉你说，你的前面是北极，南极在你的背面，你会怎样的想？是听从来者所言，扭头回转，还是报以鄙视继续往前？
胆战之余，我是有着强烈的渴望，希望能从于先生那里找到答案。未曾想到的是，先生和我谈起中国传统文化竟是如此的激动，今天倘若那些话拿来再说一遍，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我知道那些话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接受的，或者心里知道也会摇头的，至于咒骂之声恐亦不乏。我常常想，在这个时代，于先生会有三个结局：孤独一生，带着秘密离开，就像他在《人物》节目中说的那样，再造一个千古之谜；或者，成为滥竽充数者的敌人，在他们的咒骂声中发出自由的呐喊；当然，他也可以和那些滥竽充数的人一起，酒肉之间谈笑之余，生活一定是不错的。
　　
    “因为我渺小，所以想把事情做大”，于先生身上有着中国文人的血气。其实中国文人的一生是悲哀的，他们一生不会对现实感到满足，而无论这个社会完善到怎样的程度。在先生这里，每每论起中国的传统文化教育，他常常扼腕叹息，愤怒声讨之后，先生总是摇头作罢，无奈写满双颊。先生常说，我做不到的，我不要求别人做到，可是我们能做到的，为什么不去做呢？先生常说，每个时代都需要有人坐在冷板凳上，没有人愿意的话，我就自己来了。冯其庸先生曾说，于少平的功力在同时代的画家中是不多见的。我相信，历史一定会给那个曾经坐在冷板凳上的先生一个满意的微笑。
    于少平曾经这么说过，人嘛，不就一百斤血吗，撒在墙上也就是一片。这句话，我是在酒后听到的。吃了一夜酒，已经很难记起酒桌上的朋友都说了些什么，唯独这一百多斤血，我就像真的看到了已经撒在了墙上。
有个性的人，我喜欢；有个性有思想的人，我更喜欢；有个性有思想而且行动力强的人，则是我所敬仰的人。我想我对于先生的印象一定是第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