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雨
     
          二哥读到高二就毕业了，学泥水匠，有了一技之长，以后可以养家糊口。当徒弟是没有收入的，得三年后才有回报，这是传统的江湖规矩。大哥退伍了，也去学木工匠，这样所有的劳力都发挥不了家庭的经济收入，家庭还是很艰难的。
        我的初三开学了，注册费用三十元，母亲跟表姑借了二十元凑合把我的学费交了。本村没有初三，得到离家六公里远的四都中学读书。我没钱在校寄宿，又买不起自行车，只能步行。早上自己做饭，吃完赶路上学。中午自带饭盒、大米到学校食堂蒸饭，燃料费三分，送一碗没油水没菜叶的菜汤配饭，下午放学后在步行回家，礼拜六中午放学后也是回家吃饭，这样可以省三分钱的燃料费。我家没有经济收入，一个礼拜五天午饭一毛五的燃料费有时都凑不上。
       
          看着同学可以买一毛钱的小菜还有点猪肉，实在有点诱惑。但我不愿跟人家凑在一起吃饭，怕别人瞧不起，我每天中午自带萝卜干配饭。因为家里大米的缺少，经常带一个红薯跟大米一起蒸 ，这样就叫地瓜饭，有点甜，很可口，不用配菜也行。由于缺乏营养，有点反胃，总有一股酸味往上涌起，直到咽喉，人家告诉我这叫：“胃酸”，后来每次吃红薯都胃酸。
      最难受的时候是，下雨天，一件雨衣要一块五元，我家买不起，就用肥料袋，一边用剪刀剪开 ，留下一个角可以往头上一套，这样就可以挡雨了，如遇春雨，下半身和胸前是要淋透的。遇寒秋绵绵之雨，常常冷得发抖，只好狼狈奔跑回家。
        记得有一天，四都圩集市日，贵茂伯伯挑着担子去卖蔬菜种子，我们结伴而行，一路聊天，我们两家是世交又是同一个生产队，关系好着呢。他知道我家穷，拿出五毛给我，我死活不要，最终他有点生气了，说：“是不是嫌少”？我只好收下了。这五毛对我来说可是及时雨，可以买三个多礼拜的燃料费。我眼睛湿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你这孩子太懂事了，好好读书，将来肯定有出息。”他这关键的五毛，使我终生难忘。
        下学期又到了，注册费要三十五元。这个时期，我大哥部队已经退伍了一年，刚谈了个对象。家里积累了四十元，说是要买羊毛衫给我未来的嫂子做订亲礼物。被我父亲挪用给我注册，只剩下五块钱。注完册回家后，我家里已经闹革命了。大哥说这可是他的终生大事，这钱是订亲物，怎么可以随便挪用，读书有那么重要吗，我老婆不要娶吗？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我想，我的读书确实给家里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我又不想退学，太纠结了。
        最后我母亲想出了一个办法，我姨妈有番客带来的好羊毛，给她先借了，以后有钱再还给她，这样家庭风暴终于平息了。
  初三期末复习，同学都住学校宿舍，路上也就剩下两三个人在步行上学。我交不起住宿费，只能继续走路，也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初三考高中是比较重要的转折点，大家期末都进入紧张的复习中。难题又来了，大量的提纲要交学校三块钱。我回家跟父亲说了，这三块必须要交，不然没有提纲无法复习。
        父亲有点犹豫，最后硬着头皮跟我姑父借了一块，又跟打银铺龙地师傅借了一块，还少一块怎么办呢？一时也想不出办法。第二天还没给我钱，父亲正在头痛的时候，我有点着急了，说人家早就交完了，老师说再不交就不能复习了。这下把我父亲逼急了，顺手打了我一巴掌，说道：“不要读了，赶紧你也出来学工匠挣钱，我们家风水不好，读书也没什么前途，我也供不起。”
          我父亲从来不打我的，估计他确实没有办法。我把他逼急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巴掌，我实在接受不了。跑到一个角落大哭一场，想想我再读下去，高中还有三年，就是考上大学也是给家庭带来很大的压力。
          第二天我没去上学了，农历八月份帮我母亲去两公里外的山上割草。那时，只有通过割草卖钱，当时草山也是公家按人口分给每一家的，不能够随便到处砍柴割草，大队是要罚款的。每年的八月份草长高了，才可以收割，故都叫“割八月草”。
        天蒙蒙亮，就得跟母亲去割草。我学得快，知道用什么方法收割，母亲夸我，比我大哥厉害，我大哥老说学不会，怕劳累。那时我刚好16岁，今天割的草，得晒干，明天再打捆起来挑回家，先堆在一起。等待日后再挑到离家几公里的邻村瓦窑，卖给人家烧窑的，一百斤草大概两块钱。这是家庭唯一经济收入，我的帮忙，也给母亲分担一点劳力。
        母亲常常叹气说没能力培养我读书，有点遗憾。我也安慰母亲说：“其实，我早就想退学了，跟表叔学徒挣钱，表叔说过等我没读书的时候才愿意教我，现在先帮家庭挣点钱，看何时表叔愿意收我为徒？”
        后来，我跟着二哥去当建筑小工，一天可以掙八毛钱，一般两人对抬一块大约一百多斤的石头，还要上高架。中午休息一会，到天黑才收工，虽然很累，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工作的，是因为我二哥在学徒，师傅的关照才能够有这份收入。那时大家都很穷，建房子的人很少，做一阵，歇一阵的，但有这份收入基本是不觉得累的。
        后来工资涨到一天一块二了，但是，这点收入解决不了家庭的困惑。大哥订婚已经三年了，家庭没办法给他操办婚礼。女方亲家有点着急了，说如果再拖怕夜长梦多。
      我家也都着急起来了，晚上开了个家庭会议，商量我大哥的婚事，家里这头猪也是不配合，没营养长得太慢，卖掉也就一百多块。女方亲家也穷，说婚礼简单就好，要六百元礼金，不给女儿陪嫁妆，养了她这么大，这点钱都不够她吃萝卜干呢？如果给不起六百元的聘礼，就拉倒，他要考虑别家了。父亲赶紧答应了，说十天之内一定把钱凑齐送过去。
        这六百元就跟一个邻居族亲借高利贷，每个月利息一共36元，利息月结。终于把六百元的聘礼送给女方亲家了，大家刚松了一口气。
        婚事再简单也得花钱， 家里的猪卖掉了，收入一百多元。把祖上传下来的旧床油漆翻新，洞房简单装饰，欠师傅一半工资。其它费用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婚礼选个好日子，终于把嫂子娶进家门了。但再也没钱买猪仔养猪了，先把大哥的婚事办完再说吧。
        压力又来了，家里现在虽有这么多的劳力，打工都找不到地方，也没有其它的挣钱方法。利息还不起，每年利滚利，不断增加，太可怕了。债主一直说这钱是他亲戚委托代理的，如果利息不还，你家欠钱越来越多，负担太重了，得想办法，不能这样拖下去。其实什么办法都没有，该借的都借了，穷人无富亲。现在连猪仔都买不起，你说怎么办呢？债主终于想通了，说他家养母猪，有一群猪仔，先把猪仔佘给我家养，以后长大卖的钱再还给他利息。
        就这样，每年养猪卖的钱都还他家的利息，最起码债主有回收利息，再也不会逼债了。债主说都是宗亲，他跟亲戚商量了，格外开恩，不再逼债，有钱可以慢慢还。
        就这样一拖四年，最后债主说他亲戚要把母钱也收回去了，让我父亲想办法。
        结账的时候，债主说和利息一共是两千多，亲戚说还两千元就行， 都是好关系不计较那么多。把我父亲吓了一跳，以前就借六百元钱，每年都有还利息，到现在怎么变成那么多的钱呢？债主说：“你的钱是还猪仔钱的，不是利息，利滚利加起来不止两千块，现在就收你两千元已经够照顾的啦，难道你还想耍赖？”我父亲无语，垂头散气地回家说：“这头猪最多也就卖六百元，就算全部还给他还不够那么多，怎么办呢？”
        这时我已经二十岁了，懂事了。自告奋勇地说：“我跟堂兄一起去跟他谈判，看看能否再少一点？”那天，我和堂兄去他家谈判，他是医生，刚好出诊了，我约他明天晚上到我堂兄家商量还钱的事。
          第二天，他来了。开始跟我上经济学说：“以前的钱是比较大，现在钱缩水贬值了，以前六百元可以买很多东西，现在一千元都买不了多少东西。”
            我说：“大叔，你说得没错，我知道，每年养一头猪的钱都给你交利息，再怎么算也不可能欠这么多钱。再说我们前几天还在一起扫祖墓，说起来也是族亲，能否高抬贵手，我家庭的情况你是了解的，看在我们宗亲的面上算少一点？”
        他说：“那不行，以前你家没钱买猪仔，是我先佘给你们的，还钱必须得先还猪仔的钱，剩下才是利息钱，这样每年结账利息都很多，利滚利你算是不是欠很多钱？”
        看来好像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我只好说：“这样吧，我们家现在确实没有钱，这头猪卖掉了也还不起，一共还你一千五，分期付款，三个月之内还清，我说到做到，不要把钱看得太重，如果逼急了，大家都不好看，再说本来就没有写欠条，都是口头约定。”
      他想想也不吃亏，就答应了，第二天就把家里的猪解决了。后来余欠的那些钱，还都是我做工艺品掙来的钱还给他。  从那次以后，我在家里就有话语权了。
“叹命运之道坎坷阅历”！后来我撰一副对联：
上联：谋道虽然谋正道，运气不好，再精明能干也不如富二代。
下联：投胎要是投错胎，身体强壮，死奔波劳碌还仍然穷一生。
横批：运不如命
待看第五集：“学徒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