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本就是以线造型为主的一种艺术门类，指画作为中国画一个特殊的支派，也是一样。故分析指画作品中的用线，也最能直观体现艺术家风格区别、取舍不一的部分。潘天寿指画中的用线与清代画家高其佩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说与除自己之外的其他指画家都不一样。首先最直观的是，潘天寿的指画存在长线粗线，而以高其佩为首的其他指画家都是以短小且比较细的线为主。潘天寿强调的是线的连续性，更注重画面本身的结构严谨，凸显大局观。高其佩则更着眼于发挥指画本身的特点，营造一种笔断意连的文人情怀以及为了突破传统笔墨涌现出来的一种洒脱，更多的是对解衣般礴这种艺术状态的体现。

　　从高其佩的《松荫策杖》与潘天寿的《梅花芭蕉》两幅作品，可以直观地看出两人用线的不同，高其佩的线灵动飘逸，重在肆意挥洒传递的是笔情墨趣。潘天寿的用线稚拙雄厚，意在体现线的骨力且对画面的空间进行分割。《梅花芭蕉》中的用线兼具指画线条屋漏痕的特点，又不失书写性，本身的用水必然极大，才能得到苍润之感。线条也并非只为了表现物像，更是意在画面的分割所形成的空白，几根大线的交错形成了这张作品的结构支撑。当然，对二人用线不同这一点与其各自所处的时代背景关系甚密，无法单从出发点本身评价，但潘天寿的这种方式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突破。

　　潘天寿指画惯用长线粗线且能极好地发挥其本身的特点，原因有三。其一，便是画面的需求。首先潘天寿作画注重画面整体的大结构框架，再加上潘天寿所作多为巨幅，画面需要长线粗线作为支撑。其二，对线的理解。但就用线而言，基于指头不能蓄较多的墨和水，本身并不适宜做长线。但潘天寿用短线续接，形成一种屋漏痕式的长线，这样的线由于指头落纸时较圆润，行笔时着重突出的是指甲的骨力，刚柔并济、高华拙朴本身就具备独立的审美意味。其三，短线续接为长线虽然具有独特的审美意味，但也会丢失一定的连续性与书写感。而潘天寿选择用毛笔作为补充，指笔融合来补足线的连贯性。这一点也是其指画与笔画审美意味高度统一的原因之一，指画之于潘天寿的意义更多的就是一种完善作品的方式途径。反观，高其佩的指画与笔画完全呈现两种面貌，笔画细腻入微、庄重且不失法度，指画肆意洒脱。两者同时观看，高其佩的指画更像是为了摆脱传统笔墨束缚的体现，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墨法即用墨的方法，指画中的墨法由于工具材料的不同，与笔画中的墨法有很大的区别。主要原因是指画用墨很难解决水墨含量少的问题，不似毛笔那般自如。在此方面，高其佩的指画作品鲜少巨幅，以册页、小品居多。画面中的墨基本呈现出小面积墨块堆积而形成大面积的墨韵，注重的每一部分墨色变化的丰富，主要方法是运用破墨的形式。关于破墨，高其佩与潘天寿在书中都有提及，《指头画说》中说：“指画纸本只宜浓墨重用”，《指头画谈》中也提到：“指画用破墨法，往往以浓破淡为多，以淡破浓较为艰难。”以此可以看出指画中淡破浓的手法极少，往往以浓破淡或是浓墨重用为主。

　　高其佩在对于使用不同纸张的时候用的墨法也是不同的，在用绢本时由于其不透水的缘故，墨可破水，故墨气极清而淡，这也导致了他的纸本指画与绢本指画形成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反观潘天寿的指画，虽然使用了许多不同的纸张，但整体的风格面貌是高度统一的。只有因不同纸性造成墨的痕迹上的不同，处理手法上是基本一样的，当然在其艺术生涯的中期有很大一部分指画作品，出现了刷豆浆、矾水等特殊技法，形成了独特的墨韵痕迹，因此也出现了一批具有特色的经典作品，虽然在后期这种技法的应用逐渐消失，回归简朴，但这也不失为是潘天寿指画墨法中的一大亮点。

　　上文主要谈到一些用墨的技法特色，潘天寿的指画用墨本身就具有独特的规律性，与他笔画的用墨是一致的。1963年的指画代表作品《无限风光》就很好地体现了潘天寿用墨的特点。首先从画面整体来看，画面中的墨色分布非常具有规律，浓淡干湿的各种墨色成团或链条状分布有一个清晰的走势和鲜明的层次划分，这是潘天寿用墨的根本特点。画面中的重墨，从巨石开始向上延续，再借倒挂的古松走向使重墨形成起承转合的动势。淡墨则作为主体物像背后的一层，意在营造空白关系同时，本身也有一个清晰的走势，二者相辅相成最终形成了完整的墨气规律。而从局部来看，墨色并非没有变化，但相较于高其佩那种追求笔墨丰富情趣的特点相比，潘天寿的用墨追求的简而不平的风格，一切也是为了整体画面的结构服务。从整体来看，这幅画是花鸟与山水的完美结合。全画以松为核心，以近景山岩与远景山峰为依托，将中国画中的高旷与深远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用墨还是笔线，都是画家自身对至大、至刚、至中、至正之气追求的完美体现，也正像画面中自题“气象在清湘铁岭之外矣”。

　　纵观潘天寿整体的画面风格，直观的感受就是画家注重的是画面大局以及画面结构的风格，但单一部分的墨色并不明显，是统一在更大的画面层次之中的。是画家为了追求画面整体构势，不过分关注线条的变化与局部墨色的一种自觉取舍。这与高其佩那种追求墨色丰富变化，文人笔情墨趣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这本质上是体现艺术家对艺术的不同理解与追求。

　　（作者为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