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在天堂的大哥
刘 工
我的理由总是忙,几次想去医院看望大哥,都是说忙没有去成。昨天晚上,我忽然听到大哥走了,我深感悲伤。天堂里的大哥不是我的亲哥,他是我以前在电厂时的副厂长。大哥姓管,人称管厂长,确实,他管的也就是杂事,根本就管不了厂长。去年的春节,我去医院探望过大哥一次,虽说他知道自己得了癌病,但还挺开朗,他给我看他孙女的照片,脸上露出特别的笑容。我说这特别的笑容,因为他说起他孙女来,总是那么慈善,全然不像一个得了癌病人。
知道大哥去了天堂,我依然试着再给他的手机拨号,心里颤颤地期望着天堂也能通上话。电话是忙音,我再拨号,还是忙音,难道他还是那么忙?我感到有些阴深,心里却又疑惑这突来的死讯是否恶作。
大哥当了近十多年的副厂长,他整天风风火火、忙忙碌碌,却又乐呵呵。他待朋友诚实,做事也有些圆滑,这倒不是他想要这样做人,但他要想糊的上头满意,下面人又找不到他推诿的茬子,圆滑也自然而然成了他工作的手段,这也是他风光人生的一部分。在那个干好干坏都一样的年代,做个副厂长真的要有些本事,不然频发的事多了,上面头头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也得做人和做事要变着脸。有一回,我上班迟到了,真巧在厂门口给他撞见,他问我:怎么?睡过了?我不屑一顾看了看他,心里真想弄他一句,但嘴上还是没敢说,只好顺坡下驴:妈的,闹钟坏了,睡过了。他笑了笑:春天的觉好睡,赶紧去上班吧。我红着脸窜进厂大门,到了车间,班长板着脸:你又迟到了?我瞪了班长一眼:知道还问?在一旁的同事插嘴:扣他奖金。我把头转向插嘴的同事:爷们拿过奖金吗?班长推了我一下:快去换工作服吧,下次要注意了。我得意地瞟了插嘴的人一眼,嘴里日咕着:碍你什么事啊,下次选你当副班长噢。
这做副厂长的管事本是他的工作,他撞见我迟到了,却很艺术地给我下台,这让我真的很诚服他。虽说迟到是要扣奖金的,可我也真没拿过什么奖金,上班迟到也就成了我的习惯。那时,我很不喜欢我的工种,因此我就装病得了肝炎,这病是传染的,但他还是专程到我家来看我,这又让我更敬重他。后来,我辞职了,大哥却成了我的忘年交。他没有什么爱好,不像他的同僚多少都有些癖好,好打麻将的领导身边总少不了麻友,好钓鱼的身边都是鱼友,特别是好邮票的领导身边都是集邮的,而且还成了一种特有的企业文化。大哥不同,他得把他同僚不管的事管起来,除了要保证一方的安定,还要不把矛盾激化。他管的事太杂,而且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因而他也免不了得罪人。得罪人了,少不了被人骂,哪怕他做了一百件好事,唯独一件没有做好,他也就成了被骂的人。
做官的身边都少不了仆人,这仆人心细,骨头软,目的也明眼。他当副厂长那会儿,身边也有不少仆人,仆人说他是好人,但也有人说他是四面玲珑的人。他提拔了一些仆人,渐渐的仆人也正堂了,骨头也真骨了,说的话也不像仆人了,反之还有不瞟他一眼的。大哥心里也不曾舒坦过,但他脸上还是笑呵呵,也许他也是从仆人做过来的。我听过一个他曾经的仆人说他是草根副厂长,这是不是抬举他还是贬他,我难以判断,不过这草根也太难划分,要说他是草根,他小时候也受过良好的教育,家境也不完全是无产阶级。他虽出生在解放前,可他还是长在红旗下呀,估计是这曾经的仆人忘了这茬。他做了十多年的副厂长,收益的仆人肯定也不少,可临了冷眼他的多数还是这些曾经收益过的仆人。记得有一回,我问他:你累吗?他哈哈一笑:想累的人多呢。确实,人也就是这贱命。要想人前显贵,哪能不人后下跪呢。我不曾受过大哥的恩惠,这倒不是我没有机会,而是我这人的秉性就硬,最后也只是和平共处无事之交的好。我站在圈外看景,他的身边真是充满了真真假假,说是雾里看花,不如说是花里探花,这也就是他所累而又不觉累的真实。
国人不大爱说真话,说真话的人往往被视为傻呆。其实,我知道大哥做这个副厂长挺累,可他没法子呀,他上了这架子,风光也给他驱走了累,这副厂长的顶戴毕竟也给了他许多心理满足。前些年,退休后的他还是风风火火,他时常路过我的楼下,偶尔上楼来和我聊聊天,说的最多的是他扭曲的乐观。他手机里存满了他和家人的相片,他呵护这家人,也为之艰辛的劳作,当他一和我聊起往事来,他总是有着很多感慨,很多遗憾。他感慨的是他做人累了一辈子,遗憾的是他不被理解。他是一个洁身自好与矛盾交织的人,他没有烟酒的嗜好,喝茶也不讲究,唯一的劲头就是忙忙碌碌。昨天,他走了,走的是那么匆忙,没有留下金银,没有留下拖沓……
窗外是涕零的雨声,天堂不知是否下雨,我只能祷告:愿天堂不要再给大哥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