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工:夏至谈“禅”
常与朋友喝酒聊天,偶尔谈到“禅”这个话题,自然也瓜葛到“酒”,这样一来,“禅外酒诗”的话题也时常上了酒桌。不久前,挚友雷默先生赠我一本他新出版的《新禅诗》。其中有一首《李白》诗中写道:
李白你已经很久
没写诗了天上的月亮
杯中的美酒你都不要了
黄河之水
依然从天上来
你真的作了舟子
头戴一顶草帽
还是仅仅不写诗不喝酒
变成一个平庸的人
自私虚荣卑微
渴求腾达却又屡遭失败
似乎真正的你
并不想让我知道
你只是身着素衣腰配青剑
云游了天下喝酒赏花
……
什么是禅?辞典里说:佛教“禅那”的简称,梵语的音译。也有译为“弃恶”或“功德丛林”者。其意译为“思维修”或“静虑”。是佛教的一种修持方法,其中有祖师禅与佛祖禅的区别。言思维修是依因立名,意指一心思维研修为因,得以定心,故谓之思维修。言静虑者是依体立名。其禅那之体,寂静而具审虑之用者,故谓之静虑。静即定,虑即慧,定慧均等之妙体曰“禅那”。也就是佛家一般讲的参禅。虚灵宁静,把外缘都摒弃掉,不受其影响;把神收回来,使精神返观自身即是“禅”。
胡适曾说:“中国禅并不来自于印度的瑜珈或禅那,相反的,却是对瑜珈或禅那的一种革命。”
我不懂禅,禅师说:学禅,要有悟性。可是,我没有悟到。起初,我就是想做些事,深入地想弄一下中国的酒文化,才整出“紫桃坊”来。可过程是: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我也只能自慰: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吧。
有人说:汉语中的“诗”字由“言”和“寺”组成,似乎诗因寺庙而生,而发,因此一首好诗便多少有些禅的意境;俗语又云“无酒不成诗”,于是乎酒俨然成了诗的酵母。禅酒味俱浓的诗词大家,当数苏东坡的名词、妙诗,我常为其中的禅味、酒味所倾倒。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原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原有小序: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这是苏东坡于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中秋节任密州太守时所写。作者一生才高八斗,又“一肚子不合时宜”,做过几年京官,但大部分岁月在外放、流放中度过;他先是看不惯王安石变法,后来又反对司马光等人彻底否定变法。所以,无论谁在台上当权,他都有看不过的想法。他崇尚儒家,想干大事,但又干不成,便寄情于释道,寄情于自然,寄情于琼浆,自我解脱,自找乐儿,尽量以达观的态度看待人生,笑度人生。正是儒、释、道三种思想在他心灵上的反复撞击,又反复融合,才成就了他的一系列名篇。这首词就是他大醉之后的大作的代表作。
苏东坡62岁时被最后一次贬放,由惠州贬到儋州(今海南岛之儋县)。虽然这时诗人遭受如此政治上的打击,心灵上也忍受着刚刚在惠州失去爱妾朝云的痛苦,只有第三子苏过随行做伴,初踏天涯,一无所有,但他很快就稳定了情绪,适应了环境,在友人的帮助下构筑了五间土屋,并同当地的黎族居民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写下了这首七绝《被酒独行》: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这首诗表达了作者带着酒,醉意遍访诸黎之家,受到热情款待,归途天色已晚,酒意尚浓,而且地面上“竹刺藤梢”,草木丛生,偏偏迷失了方向,只记得家住牛栏西边,便顺着有牛粪的路径往回返。这是一幅多么可爱动人的醉翁回归图哟!
三年后,苏东坡被宋徽宗赦免,开始北上,五月抵达常州,因病体留居,两个月后谢世。
综观苏东坡诗词中的“酒”味,我们随处可见,如“酒酣胸胆尚开张”、“酒醒梦觉起绕树”、“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苏东坡是爱酒的一生,吟诗的一生,也是禅悟的一生。禅外酒诗相互渗透、融合,便是他多姿多彩的人生。他和名僧佛印、道潜有着很深的交往。从苏东坡的诗词中我们不仅闻到了浓浓的“酒”味,还感受到了他人格的高尚,他随遇而安,随遇而乐,只要问心无愧,只要童心不泯,自会在逆境中觅得友朋,觅得真趣。这不就是一种禅境?
在中国的文学史中,酒与诗有着紧密的联。中国的酒文化是生命的表现形态,而诗是生命的内核。诗与酒交融现象呈现为醉的状态,而醉是心灵的自远,是心灵在天地境界中的飞翔。中国文人在诗与酒之醉中,踏上心灵的醉乡,走向生命禅心。使审美的形式在艺术的层面上,释放文人的醉语、文人的醉态、诗歌的醉境所呈现出的醉意特征。从深层的审美文化的层面上,儒、道、禅与酒有着密切联系。儒家的酒以成礼,道与醉的审美浑融,以及禅宗空灵的美学境界都成为审美的深层意蕴。这就是中国古代文学中诗和酒的交融,所体验的是不在酒中的酒精神。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
人本身就是最美好的事物。一切诗意、禅机、酒兴、画味等高雅的东西,都只是他本身的身外之物。就如人本身就是那最醇厚芳香的美酒,而这些身外之物就好比是那酒糟而已。能够写出“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的苏东坡,他本人就是一首诗。相反,装裱出来的诗反倒成了多余的,多余的虽然有味道,但怎能比得上那最自然的本身呢?所以,在我们生活的交往中,注重的不是某人的作品或者文化水平有多高,而在于他本人具有什么样的气质。
西装革履包裹着的不一定全都是绅士,精装的书还只是书。只是精装有人需要,说白了,是自己需要。因为,精装可以唬住需要精装的人,精装的草包再豪华还是草包。
禅僧参禅,参悟的是用文字写成的偈句,或者话头,比如说“我是谁”、“念佛是谁”、“随他去”等等。只有我们参悟了神秀的“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朝朝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我们才知道人要经常清扫自己的心地;但等我们参悟了慧能的“菩提本无树,莲花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们才知道心地本来清净,何须人为地去清扫呢!明白这一道理,我们自然不会为世间的事情再起执着了。行动起来,便会潇洒脱俗,有那“明月一天迥无尘”的禅意。
文人雅士要饮酒,就是要借酒壮气而灵感勃发,便会解放心灵,无拘无束,自由挥洒。酒意勃发,完全没有了等级贵贱的分别,真正做到了人与人的本性交流。当然,在过去甚至是今天的社会里,人与人都能够进行平等的交流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要借助于酒。酒可以壮胆,可以驾鹤,可以启发灵感而吟诗!但是,有的人完全没有喝什么酒,却充满了酒意,能够风流潇洒,超越常规,以平常心交天下友,无拘无束,韵味盎然。
古人画山水,最突出的就是山石风物,讲究很多,有醉石、卧石、立石、雅石、韵石等名目,在画面上神态各异,景象不同,或者如下山猛虎,或似上山巨龟,或如人立之熊,还如扑食猎豹,不一而足。无一不流露出诗情画意,维肖维妙,跃然纸上。远山淡逸,近峰兀立,白云出岫,飘然悠悠,令人神往。然而,却有人不曾懂得那一石一花,一笔一划,竟然仿佛玉树临风,意境闲淡悠远,革带飘洒,真堪入画,自然呈现出一派浓浓的画意。
可见,诗意不在于字,禅机不在于偈,酒兴不在于酒,画意不在于石,那么,它们到底在哪里呢?一句话,就在我们坦坦荡荡,无牵无挂的心灵中。倘若我们沉醉在那功名利禄中,自然无法体会到诗意,因为诗意在于真情,而功利之心会伤害感情;倘若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所体会到的只是那色声香味触法,从而执着于尘世的境界,也就无法体会那禅机的灵妙,因为禅机不在于执着;若是我们太过于理性,凡事不敢越雷池一步,那么也就无法体会到酒兴,因为酒兴原本就存在于放浪形骸的时候;假如我们不善于用艺术家的眼光去观察生活,也就无法去体会那写意画上的韵味,因为画味雅淡韵逸,既在于形相,却又在风神。能够做
到这样去看待生活,并且去实践,那么一个无束无缚的心灵便可以成为真正的主人了。
禅,不是知识,是悟性;禅,不是巧辩,是灵慧。禅心,应该不离生活。离开生活,佛法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