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工：李公麟《五马图》的白描艺术

——仕途得意的白描大师

《五马图》为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1049-1106年）的传世作品。此图为纸本墨笔，纵29.3厘米，横225厘米，无名款。该图南宋时归内府收藏，经元明两朝收藏家递藏，清乾隆时入清宫，图上两处有乾隆帝的题文，钤有清“乐寿堂鉴藏宝”等印20方。遗憾的是，此图在二战以前藏于私家，战后失踪，是一幅流传有序，又下落不明的传世名迹。

我们现今所见到的《五马图》，为珂罗版的复制品。珂罗版复制法，即珂罗版印刷，又称玻璃版印刷。此技术是清光绪初年由日本传入中国，并被大量用于中国画的复制。

据北宋《宣和画谱》记载：“文臣李公麟字伯时，舒城（今安徽桐城）人也。熙宁中登进士第。父虚一，尝举贤良方正科，任大理寺丞，赠左朝议大夫，喜藏法书名画。”又据宋人邓椿《画继》中评述：李公麟“吴道玄画今古一人而已，以予观之，伯时既出，道玄（吴道子）讵容独步。”由此，时推李公麟为宋画中第一人，后人称他为白描大师。

赏析《五马图》，该图以白描手法绘制，没有叙事性故事，画面生动地表现出人与马的性情。虽然，该图未着色，但仍可使欣赏者从刚柔、粗细、浓淡、长短、快慢的线条变化中，感受到“五马”富有的弹性皮质、松软的皮毛，以及“五人”的衣衫皱褶、粗厚的棉袍等各不相同的质感和量感。传统的解释，该图描绘了五匹西域“进贡”北宋朝廷的骏马，各马分别由一名奚官牵引。虽说，该图无作者款名，但均有黄庭坚的笺记，谓马之年龄、进贡时间、马名、收于何厩等，并跋称为李伯时（公麟）所作。更具体的是，这五匹马各具美名，依次为：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满川花。当之无愧地说，这幅下落不明的《五马图》，是中国古代鞍马画的经典传世佳作。

该图运用“白描”画法，体现出文人画注重简约、温和、恬淡的审美观。从绘画的题材而言，该图系职贡类绘画作品。整图作一人一马状，前三个牵马奚官为西域装束，后两个为汉人，其人与马的姿态各异，妙在其精神气质微异。特别是五个牵马奚官因身份不同，形态或骄横，或气盛，或谨慎，或老成，举手投足，无不恰如其分地描绘出五个牵马奚官的身份。更为精准的是，李公麟画马的造型又因马的品种而异，大小、肥瘦、高低、毛色各别，但性情都温顺平和，以示已被调教驯服。这种绘画的表现手法，似乎影响了后世画家绘制宫廷御马题材的套路，其御马的神态和步态大多如此。

《宣和画谱》载：李公麟“尤工人物，能分别状貌，使人望而知其廊庙、馆阁、山林、草野、闾阎、臧获、台舆、皂隶。至于动作态度，颦伸俯仰，小大美恶，与夫东西南北之人，才分点画，尊卑贵贱，咸有区别。”由此可知，他是一个全才画家，对当时社会各阶层人的特点，以及地域和种族的具体特征、动作表情等十分熟悉，并能通过白描画法表现的惟妙惟肖。可以说，运用纯线条和墨色的白描画法进行绘画创作，李公麟是一个卓越的现实主义艺术的大师。

从中国传统绘画的传承上来认识，李公麟的绘画深受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影响较大，用笔讲究骨法，对顾恺之紧劲连绵、循环超忽、神感灵会、气脉通连的流动线条深有体会。同时，他也承袭了唐代画家吴道子以焦墨勾线，略施淡彩的“疏体”笔法，创造出“扫去粉黛，淡毫轻墨”的白描手法，达到“不施丹青而光彩动人”的效果。显而易见，李公麟在学习前人画法的基础上，他重视对生活实景的认真观察与提炼，绘画创作不是一味的蹈常习故，而是承前启后的发展绘画语言。由此，李公麟画的人物，不仅能区分出人物的不同身份、不同地域和不同种族的特征，同时也继承了顾恺之、吴道子等人绘画的写实思想。

众所周知，中国书画十分重视技法上、思想上的传承。为此，临摹前人作品是书画家通古博今之路。据记载，李公麟的父亲李虚一收藏古代画迹很多，他对传统绘画作过大量的临摹，并在临摹古人名迹中掌握了绘画技法，而又越出了古人的技法。同时，他又具有得天独厚的官场背景，从神宗熙宁三年进士，历泗州录事参军，一路做到御史检法，仕途的得意为他赢得了特殊的机会。可以说，是官场造就了李公麟成为一位颇具影响的名士。

李公麟擅画马和人物，他是中国画史上公认的画马高手之一。但是，宋朝却是一个缺马的国度，而他笔下的马都是被驯服的马。这一点，在《宣和画谱》记载的《写唐九马图》、《游骑图》、《习马图》、《二马图》、《马性图》、《写韩干马图》、《调习人马图》、《北岸赠行马图》、《写东丹王马图》、《天马图》、《人马图》、《呈马图》、《番骑图》、《摹北塞赞华蕃骑图》等画录中，均可感受到不是什么脱缰的野马。

有关宋朝缺马的原因，有两种说法：一是宋朝的版图主要在中国南方，温暖潮湿的气候不事宜马的生长；二是宋朝时期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摩擦不断，为了备战只有通过边境贸易换来马匹充实军力。所以，宋代社会人们多使用牛车和驴车，市井之间鲜见马和马车。为此，宋初承唐制置飞龙院改骐骥院，专设官员饲有大批良马，掌牧养官马以供皇帝车舆、赏赐王公大臣与外国使节及骑军、驿站等用。《宣和画谱》称：李公麟“尝写骐骥院御马，如西域于阗所贡，好头、赤锦、膊骢之类，写貌至多。”可鉴，李公麟是根据他在骐骥院的写生，绘制了传世名作《五马图》。从这个记载上来推论，传统所述“描绘了五匹西域‘进贡’北宋朝廷的骏马”是值得商榷的。可以理解为：李公麟所绘《五马图》，描绘了骐骥院的御马和牵马奚官。

李公麟曾参加过整理皇家收藏的古器物等工作，摹绘了很多古代画迹，所以对古代绘画极为了解。从他画马的艺术表现上看，他一脉相承于唐代画马名家曹霸、韩干、韦偃等人。同时，身为朝廷官员“尝写骐骥院御马”的便利，使得他从观马、识马、赏马到画马而成竹在胸。难怪其好友苏轼在《次韵吴传正枯木歌》中云：“龙眠胸中有千駟，不独画肉兼画骨。”黄庭坚在《次韵子瞻咏好头赤图》中云：“李侯画骨亦画肉，笔下马生如破竹。”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李公麟“大概画马者，必先有全马在胸中。若能积精储神，赏其神俊，久久则胸中有全马矣，信意落笔，自然超妙，所谓用意不分乃凝于神者也。”这些赞许与描述都证明了他重视写生，坚持以真马为师，遍绘骐骥院之名马。

李公麟是个北宋朝廷的官员，他除了画画，在政治上并没有什么建树，但在官场上又是个不倒翁。此等性格之人与为官之道，使他在细腻的“白描”世界里游刃有余。他和王安石的关系很好，《宣和画谱》记有《王安石定林萧散图》一卷。熙宁七年（1074年）以后，王安石失势后退居金陵，曾与李公麟同游，并赠诗四首。但是，他又和反对王安石的苏轼等人关系也很密切，可见他对中庸处事之道谙熟。由此，他细腻的绘画趣味在题材的倾向上，绝大多数均为画“像”为主。今天，我们从《宣和画谱》记载的“今御府所藏一百有七”画录中，可以找寻到他的人物题材，以及他的现实主义绘画表现。

如果从中国书画的“人品与画品”上来认识李公麟，此人的细腻画风也印证了他与时俯仰的处事之道。据载，他曾与苏轼、黄庭坚、米芾等人同是驸马王诜家的座上客。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因作诗讽刺新法获罪，被捕下狱，王诜被株连贬官，李公麟却安然无恙。不过，当李公麟在街上遇见苏轼家人，他却以扇遮面，因而受到人们的讥笑，丝毫不见中国文人的风骨。由此可见，李公麟除了画工精湛之外，他却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文人。

李公麟做官三十年，元符三年（1100年）因老病辞官归里，在龙眠山广建山庄。不过，晚年的李公麟不再画马，而是改画老虎，还喜绘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