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注意事项 =
皖南三日
文 | 刘工
阳春三月,柳絮纷飞。我再次走进皖南,全然不是为了写生而写生,只想暂避都市的喧嚣,给自己找个理由。时下,喧嚣已不是都市的专利,皖南的美景在假日里也变得纷纷扰扰。尤其在这油菜花开的季节,纷至沓来的各色人等集散在皖南,采风与写生,驴友与游客又是一道人造的风景。
驱车沿江而上,经芜湖,从池州进山往牯牛降,公路两边映入眼帘的是山清水秀,层峦耸翠,茶垄满山的春意。最为惹眼的是,一块块油菜花宛如老和尚的百衲衣,拼缀在田间、山岗、溪谷之中,自然之美又不乏人造之意境。盘山在牯牛降绮丽秀美的山岳里,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里透出,斑斓的洒在茶垄上,葱郁繁密之美无以言表,给人一种静谧之感。井然,如今的人们奔赴名胜古迹出游,旅游就变成了一种时尚消费。由此,行山路的人被称为驴友。
我得承认,我们此行不是驴友,兴致就是走到哪玩哪。也许,出于意识流的缘故,我总说最美不过行山路。山路弯弯,就像梦在无尽的延伸,怀旧的情绪也在延伸;山路弯弯,犹如梦在自在的闲游,童年的记忆也在闲游。我在行山路上回眸,阳光透过竹林细碎的照在身上,清逸而美妙。
薄暮渐渐降临,夕阳剪影出牯牛降的雄观,奇幻而险峻。绕山而行,西下的阳光变得温柔而迷离,映衬出竹影清风的宛妙之韵。夜幕低垂,我们一行误打误撞的到了牯牛降脚下的历溪,寻遍大半个村子,才在一户人家歇脚。这是一座群山环抱的古村,村里的古桥、古祠、古碑、古庙、古墓、古树……还有村里老人哼唱的古戏,真实的给人一种远离城市的喧嚣。有道是,历溪与散落在皖南山里的古村一样,流传着许多古老而神秘的故事。在历溪歇脚,古村里的“合一堂”就是明代御医王典的故事,祠堂破旧的质感无法复制。
奇怪的是,在这古村祠堂的侧壁上,赫然挂着一块“祥林嫂故居”的标牌,可谓让人不得其解。或许,历溪古村的“祥林嫂”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同名同姓罢了。这儿也就不做考证了。
沿着古村的溪涧走一走,这个村子不大,顶多只有百余户人家,而且都以种茶、制茶、卖茶为业。就在房东为我们生火做饭的时候,我好奇地走进灰墙黛瓦的夜巷,此时不见几家灯火,唯有一间制茶作坊在忙碌着。不言而喻,村里的青壮年还是享受不了这种闲静,一开春都外出打工苦钱去了,留守的几乎都是老人小孩,以茶为业的也都是中年人。
说实话,山里人家的土菜没有看相,但在古村小酌却是一种怡情。昏暗的灯下,粗粗的顶门杠死死的抵住大门,桌上的大碗土菜与杯中红酒,给这间古宅增添了奇怪的情调,仿佛屋梁上的酒坛盯着我们生气。晚饭后,房东执意地要带我们走夜巷去探访制茶作坊,这样的热情总让我怀疑他的动机,确然是我被野蛮的热情搞怕了。这间制茶的作坊不大,半地下的破旧小屋有点像棚户,也像老电影里地下党密会的地方。我第一次看到茶草在炭焙机上跳动,火红的木炭烤的作坊暖烘烘的,而我摆弄细篾的簸箕却是一种体验。
山里的夜很美,从制茶作坊回到古宅,我微醉的登上屋顶平台赏夜。三月的晚风有些凉,古村静静的隐没在浓浓的墨色里,不见黄昏时的古朴,唯有满天星斗,寂静的给人一种遐想。我仰望星斗在想,我们每个人都是矛盾的人,走进皖南行山路,只是热闹过后想短暂的体验一回“简静”的活着状态罢了,过后还是喜欢徜徉在“媚好”的生活里。
第一天住在山里是陌生的,要想睡个囫囵觉是不太可能的。我和衣而睡,熬到鸡叫的时候,天渐渐的亮了。我拉开窗帘,见天气不同昨日,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心里有点沮丧。早饭后,驱车沿着牯牛降的南坡蜿蜒而上,路在脚下渐渐的呈现出七弯八转的丝带,且越往上越险,心里不觉有些胆寒。这是一条通向降上村的盘山路,上山之险丝毫不比庐山的十八弯逊色。美不胜收的是,在降上村的沿途山腰上,房舍稀疏错落,村民在层层起伏的山峦上依山而居,好一幅“山居人家”平远虚幻的点缀在苍翠的山体中。
登顶降上赏景,连绵的山峦秀美如画,山腰上的油菜花层层叠叠,粉墙黛瓦的村子镶嵌其中,好似珍珠散落在金色的地毯上。可以说,此地之美几乎是一步一景、一景一画、一画一诗的仙境。由然,我明白仙人为何都身居高山了,正所谓山人为仙。
巳时过后,从降上村下山至黟县方向,一路上依旧是山水如画。当我们路过西递、宏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如同南京夫子庙的热闹,可谓是游人多过当地村民。毫不夸张地说,驻扎与逗留在这里的画家多如牛毛,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家可编几个游击纵队。可想而知,我此行所想体验的“简静”之美,在这儿呈现的还是“媚好”之欢。这样一来,我们只得避开热点景区,去南屏古村歇脚。未曾想,南屏也如同西递、宏村一样的热闹,古旧的质感四处散发出钱的味道。
在南屏匆匆吃过土菜,我们又一路前行。阴沉沉的天朦胧了远山,车窗外的景色流动着,我的思绪也在流动,猎奇的心理油然而生。忽然,一排粉墙黛瓦的老宅上挂着两串红灯笼,心里卒然一震,原来是赛金花的故居。疑惑间,我陡然想起刘半农所言:“中国有两个‘宝贝’,慈禧与赛金花,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一个卖国,一个卖身;一个可恨,一个可怜。”如今,旅游文化就是如此,且不说确有赛金花的其人其事,历溪“祥林嫂”的同名同姓,挖掘白骨精、孙二娘、潘金莲也不足为奇。故此,还是继续行山路的好。
从“中国画里乡村”的黟县到旌德县,我们行驶在黄山之东,一路盘绕在情人谷景区。其实,情人谷原称翡翠谷,得“情人谷”之名,真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爱情体验。据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男女青年游览黄山,他们邂逅在翡翠谷被困三天,后因患难相助情更浓而得名。
离开情人谷进入旌德县境,鬼使神差的在江村洗手后进山,心情有点莫名其妙。原本,我还以为“江村”之名出自杜甫:“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的名句。不想,虚妄离奇的是我错了。转进山路,大约行至十余公里,才知这是一条人烟稀少的盘山小路,沿途的村落如同疏星寥落,景色却自然无痕。大约车行近两个小时的路程,车子转进山谷,蓦然一片废弃的工厂出现在眼前,荒凉之景又透出沧桑之美。无疑,这是文革年代遗留下来的时代标本。
据我所知,这片荒凉的工业废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上海小三线,如今却也成了凄凉的历史遗迹。出于好奇,我想弄清这座废弃工厂的前世今生,结果不见一人,无从打听。探访了一圈,遗憾地离开这片神秘的工业废墟,已见山涧人家炊烟袅袅,鸟鸣声从郁郁葱葱的林中传来,给人一种悠然的惬意。继续盘山而上,山谷森森,一种莫名的怯生感不可名状。车子七拐八弯,爬上一段很陡的山坡,转向穿过一个阴森森的隧道,豁然开朗的是,隐隐约约的山峦洞开眼前。
转过隧道口停车,隧道崖上刻着杨家岭。站在巨石上鸟瞰山下,暮蔼苍苍中的油菜花尽显一片橘黄,一级级,一层层的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我们兴奋地在此小憩,直至天色暗淡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夜行山路是恐惧的,从杨家岭到版书乡一路下山,山路是弯弯曲曲,心里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忐忑。果然,版书乡漂漂亮亮,可真的是投宿无门,只得转进县城投宿。
第三天一大早,皖南的烟雨蒙蒙,别样的山水值得体验。由此,我们改变去绩溪的想法,驱车沿国道一路北行,然后转县道、乡道进山,盘山至汀溪乡。蒙蒙细雨中,竹林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挤出一线天空,天窗的玻璃流动着雨水,仿佛就像沐浴在竹海里。这是一条竹海连绵的山道,崎岖的山路上人烟很少,没有热门景点热闹,但宁静的景致却是我苦苦寻觅的。
雨中的汀溪是水墨的,故有“水墨汀溪”之称。虽然,汀溪没有多少人文老宅,也不见山间的炊烟袅袅,但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是汀溪的自然历史。奇怪的是,如此秀美的写生之地,却不见三三两两的画家。小憩茶庄,我忽然发现这儿的饭庄、客栈门前都挂满了铜牌,铭文刻着各路美术家协会、大大小小美院“基地”的招牌琳琅满目。一问方知,我此行这儿不是写生画画的旺季,自然看不到豪车携女,前呼后应,酒醉野合的各路英才。也许是我孤陋寡闻,难道写生画画也分淡旺季不成?转而一想,汀溪的景致不同西递、宏村。这里缺少的是粉墙黛瓦的人文老宅,醉人的是云里雾里的墨韵,嗜墨者自然要赶旺季出行,甚至非黄道吉日也不能出游。坦言,且“墨”非墨,如此之解为墨臣、墨吏罢了。这儿也不再煞风景了。
从汀溪沿河岸的山路而下,河水清澈见底,这里是夏季漂流的好地方,月亮湾就在这条河上。这是一条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并存的游玩线,石桥、砖桥、木桥与钢索桥、水泥桥并存,竹排、木筏、蓑衣、斗笠与橡皮筏、帐篷、背包、睡袋并存,大大小小的山庄都与吃喝相干,客栈酒旗招摇着八方来客。然而,我来此地的目的并非寻求漂流的刺激,推杯换盏的欢快。此行,我只为沿途看看雨中的竹海,体验一回置身竹海水韵的情调。
三月的汀溪万籁俱寂,唯有溪水潺潺的流音,没有夏天那么狂野。溪水在宽阔的山涧里蜿蜒流淌,沿着卵石慢悠悠的积水成潭,然后像一笔水墨淡逸,劲爽在细雨蒙蒙的山涧。我闲坐在细长的木桥上,听着涓涓的溪水声,时有时无的鸟鸣,层峦叠嶂的竹海静默在雨中,给人一种绵密的惆怅。此时此景,我闲静地体验到“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诗境。
听着潺潺的水声,我不由得想起走进皖南时,路经芜湖响水涧登高赏景的一幕。那是浮山东麓的一条山涧,每当雨季来临,雨水“咚咚锵锵”的敲打在花岗岩上,潺潺的溪水汇成瀑布,润泽着山下十万亩油菜花田,故名“响水涧”。浮山是一孤山,在此观赏山下的油菜花,景色与皖南山里别有另一番韵味。耀眼的阳光下,响水涧的沟渠纵横、水网密布,特有的徽派田舍井然,别有一派江南水乡的田园风光。
从月亮湾出山,皖南山区的雨依旧是细雨绵绵,直到返程经过芜湖,雨越下越大,好像天公在为我们洗尘。
傍晚时分,春雨洗涤后的天空,清净悠然。当我回到画室,突然发现屋檐下的雨燕回来了,此乃真是:“燕来巢我檐,我屋非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