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发表于《美术观察》2001·4 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 )
非学院派、非职业化、非潮流化
我以前不认识王敬恒先生,尽管多年来参加《成都美术志》编辑整理工作,就成都地区的画家创作活动曾经做过多方面的调查研究,却没有接触过王先生和他的作品,甚至没有听人谈及过他的名字。1999年底,在《世纪之门》中国艺术邀请展中才第一次看到王先生的画,当时感到吃惊,因为画面上充溢着鲜活的气势和自由粗率不知如何评价的笔意,也因为成都家乡突然站立起来一个画家,似乎与任何一个艺术家群体无关。
毫无疑问,王敬恒相对于当代画坛是一个非学院派、非职业化、非潮流化的画家。20世纪美术院校的学院式教育活动成为现代中国美术史上的一根重要发展脉胳,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通过新美术教育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了大批优秀的艺术家,院校里长期采用统一的西方美术教育方法对中国画坛创作思想产生的直接影响,还在于培养青年艺术家的优势和对西方新思潮的敏感使艺术院校逐渐成为各种新兴美术运动美术思潮的策源地。
1928年出身的王敬恒,只有普通中学二年级的学历。这位小学教员早年还不能简单称为画家,因为生病和家道中衰失去上学机会,读书求学欲望十分强烈,一生工作之余的主要精力都用于阅读古今中外哲学著作、文学著作。
40年代成都作为抗日战争后方城市,各种美术展览活动非常活跃,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和南虹高级艺术职业学校正聚集着一批全国著名的艺术家,王敬恒却选择在四川大学、华西大学的文学、哲学专业做旁听生,以后未在任何一所高等院校进行艺术专业学习。50年代初,月薪30元收入的王敬恒考虑再三,用五元钱买了熊十力的哲学著作《原儒》,放弃一幅价值五元钱的张大千石榴画。
《原儒》 1958年购 纸本
王敬恒学画按照传统方式从“芥子园”入手,从临摹历代名家名作入手。而真正潜心绘画是在70年代以后,他的画受到了陈子庄的赏识和鼓励,不久爱妻和陈子庄相继去逝,他以画画寄托哀思,这时,王敬恒坚持半天绘画半天读书。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画坛上各种各样的艺术思潮流派尽显风骚,潮流成为时代精神的符号。
王敬恒的绘画也在这时进入创作高峰期,但他除1988年在四川展览馆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以外,从未参加本地和外地组织的任何一个展览活动,甚至在一些成都艺术家群体的茶座会上都看不到他的身影。王敬恒依然沉寂,深居简出,不断地买书读书,做笔记,然后画画。
2000年7月,在成都现代艺术馆举办了王敬恒个人画展以后,我们走进他的画室、书房,看到更多的还是各类文学书、哲学书,没有名家大画册,没有精装的当代书画作品集,也没有电视机、冰箱、空调。事实求是地说,王敬恒更象一位朴素的读书人,一位涉猎广博学识丰富的文人。他作画似乎在记录读书后的心得,阐述思想理念,抒发人生感想。
旅游和写生活动是20世纪初以来新美术运动一直积极倡导的,所谓“搜尽奇峰打奇稿”。而没有进行过素描专业写实训练的王敬恒却认为 “画山水不一定非游历,为‘行万里路’,跑得腿肿脚粗者多的是,画出什么来了呢?反不如我!要想,尽量想。我曾经在山里住过一长段时间,我就从那里体会,仔细地体会,反反复复地体会”,由此抒发胸中之丘壑。“人问余所画何处,曰:‘余心中之幻境耳’”。
新文人画、新表现画、新传统绘画
评价王敬恒艺术的焦点在于画面上一些不合规范粗率的笔墨。从作品整体结构看,王敬恒的山水画保持了传统图式,并受到黄宾虹和陈子庄山水画的影响。从作品局部看,王敬恒不过多讲究笔墨章法,喜欢用软毫任意来回涂抹,笔线墨点全凭想象随意而生自然抒发。用笔不求凝重,却十分疏松,柔润,没有山水画家常常重视的篆隶笔意,倒有几分率真杂乱的生涩。如果作进一步追究,作者也许更偏爱对西方现代抽象表现主义手法的借鉴,个人情绪化的,敏锐感想式的,浪漫主义特点的,世俗的,喧闹的,骚动的,平和的,宽容的,理性反省的等等都在他的点、线和空间中自由自在地冲突交融……。
“如我的画书卷气太重,尚停留在陶情怡悦方面,缺乏灵魂的骚动,没有人的情欲与自然的冲突,没有神秘和形而上东西,没有把我独自一人在山野中踽踽而行所感到的恐怖与神秘表达出来,似乎我在用陶渊明、倪云林的眼睛和意识画我的山水画,这是在抹杀我自己,使我自己不存在”。
“打破理性的束缚,要突破道德规范的框架,让个性意识自由发展。由于中国人和中国文化长期受理性束缚,受道德框架的规范,造成了中国人精神上的枯萎,将活泼泼的生命力枯死在道德框架中,使中国文化大大落后于西方,至今还看不出多大变化”。
“我想艺术不应太纯,杂一些好,不应太干净,乱一些好,不应太单调,兼容兼顾一些好”(王敬恒语)
王敬恒的作品带了很多新文人画特点,与北京和江浙一带新文人画群体相比较,他有意识地渗入了西方现代表现语言,具有较强的主观表现倾向。这和他长期阅读西方文学、哲学、艺术理论著作的读书习惯有关,也是他内向敏感的个性,挚着追求人性生命力的必然选择。王敬恒的艺术创作自然而然地走了一条融汇西方艺术语言,延续发展中国传统绘画的道路,他在“表情”‘“表现”的意义上结合了中国笔墨表现与西方抽象表现形式。
王敬恒 《读海德格尔哲学有感 》 245x124cm 2001作 中国美术馆藏
最能代表王敬恒艺术风格的是他的一批大幅山
水画,构图饱满茂密,气势博大,盎然生机。画面上漾溢着那么一股鲜活朴野的自然活力尤其令人感动,表现节奏没有太多的稳定性,山水草木都在生长发展的运动中,始终在跳跃流动,充满了织烈的欲望。一些青年先锋派艺术家看了他的个人画展后连连称赞“画风年轻”。而这种整体的艺术效果正是由于他的这种所谓“不中不西”“不古不今”粗率的具有表现倾向的点、线、水的笔墨关系组合而成的。
王敬恒 《梦来年》38×33.5cm 2009作
他的小品画有较强的市井民间色彩,因为作者不注重写生与造型,画面处处显露过于张扬随意性的书写笔意,尚若批评这是王敬恒艺术的不足,倒不如从另一个角度看到王敬恒和传统仕大夫所不同的世俗化审美倾向和四川本土风格,即不愿意受羁绊约束,也不拘于优雅修养的平民要求和诙谐的生活悟道,它帮助我们对王敬恒山水画机趣活力个性的进一步理解。
时下有人曾经批评中国当代画坛的艺术家心理负担过重,制作的技术痕迹过重,画得太累,画面上的真挚情感因素太少。王敬恒的画没有这些敝病,他无拘无束自由悠闲地读书、画画,不在乎画廊的价位,不在乎批评家的评点,也不关心当代美术史的定位,唯一能够牵动他心弦的只有“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 线的曲折起伏”。 “你个人生活本身就是一部作品,一感动人的,激发人奋勇向前的杰作”(王敬恒语),把它们大胆表现出来就是艺术。王敬恒之为王敬恒,他艺术的得与失、优与劣的意义正在这里。
本文作者
张颖川
艺术评论家,美术学研究员
1954年生于成都。1982年毕业于大理大学文学院。
曾经
任职成都画院美术馆馆长、艺术总监。
主持成都地区近百年美术史志文献
和成都现代摄影艺术文献编辑整理工作,
先后被聘任为
《成都市志·文化艺术志》编辑、《成都美术志》主编。
在各报刊杂志发表相关论文几十篇,并策划专题美术展览和公共艺术展览活动,
同时进行本土艺术家工作室采访对话即艺术家个案专题研究工作。
2006年出版所主编主笔撰写的《成都美术志 1848-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