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2015“王敬恒（王易）纪念展”研讨会发言  张颖川

                                                    

我对王敬恒先生的绘画创作关注是在1999年现代艺术馆举办“世纪之门”现代艺术邀请展之后，2000年王敬恒又在现代艺术馆举办了他的一个较有规模系统的个人作品展。当时在成都美术界就如何理解认识被现代艺术馆热烈推出的王敬恒的绘画引发了一些争议，其中争议最大的问题是关于王敬恒自由粗率的书写用笔和没有好多传统规矩章法的构图。作为一位成都画院的美术评论家，我承认当时有点失语。这个画家的作品真实地感动了我，但我似乎无法从自己的专业知识体系中找出一些词语来描述这种所感动的精神。

王敬恒作品

2001年我发表的一篇题为“王敬恒其人其画”的短文，以“非学院派、非职业化、非潮流化”“新文人画、新表现画、新传统绘画”为小标题讨论了王老先生的绘画，在这篇文章里，我描述了这位小学教师与众不同的读书学习背景，朴素的读书人生活方式。他的家几乎就是一个图书馆，主要的家具就是简朴的书架，上面堆放着古今中外各种哲学、文学以及其他书籍，在读书学习方面，王敬恒有旺盛的精力和广泛的涉猎兴趣。

2008年我到北京应邀参加了中国美术馆举办的王敬恒的作品展。再一次有机会在展览大厅里系统观看王老的作品，也再一次被他画面自由活跃的热情所感动。我认为王老作画是在做他的读书心得笔记，在阐述他的人生体验，所想所思的理想观念。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画山水不一定非游历，为‘行万里路’，跑得腿肿”。“要想，尽量想”， “人问余所画何处，曰：‘余心中之幻境耳’”。

最近我在网上联接了一个名叫“王敬恒作品资料馆”的QQ空间，在这个QQ空间上传了很多王老的画作，还有当年王老读过的书和相关读书笔记，提供了一个关于王敬恒艺术的文献网络平台，我一直很关注这个空间上传的资料，也在跟着所上传的书籍进行了一些阅读。我发现有两本书或者说两个人对王敬恒先生影响较大。

 一个是我们中国的新儒学代表人物熊十力先生的《十力语要》；一个是德国哲学家，西方启蒙运动重要思想家康德，王老主要读的是《康德传记》，读得很仔细，在书上做了很多重点勾画标记，这本书他曾经丢失了，后来又专门重新买了一本，再阅读了一遍。

这两位思想家的生活时代相差一百多年，但其思想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充分肯定认识“人”的生命活力，人的主观的理性的判断能力的价值意义，人与人之间平等的民主的自由精神。尤其是熊十力先生的新儒学对传统“天人合一”思想进行了积极的现代阐释，他所谈论的“体”是“心体”、“性体”，即人的生命存在的本体、宇宙万物之本根及其生生不息的源头活水，他强调吾人与天地万物所同具的仁心本体，内蕴着极大的力量，可以创造出、生化出整个人文世界。

我们今天在省美术馆大厅里看到王敬恒先生的一段纪实录像，在大频幕中他大声地说：“我就是抒写人的生命，就是抒写人的灵魂，就是要敬畏生命”。这段话与前面所提到的他画山水不一定非游历，不一定要写实写生，而是画‘余心中之幻境耳’的精神是一致的，这也是熊十力与天地万物同具的仁心本体相通融。

曾经和王老先生面对面地交流和几次，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自信心，他没有在任何高等院校的正规学习经历，属于我们通常称呼的“自学成才”者，我一直都在想王敬恒先生自以为是地自由自在的作画精神的自信心从哪里来？似乎与当时省外国画主流文化意义的推陈出新的精神无关，也不是单纯西方现代抽象表现精神，就是根植于新儒学宇宙万物生生不息生命活力的本体的体验，根植于康德精神意义的人性的自由的人文精神的热情追求。

王老的画从用笔到构图都自由自在，但我更能体会到自由过程中的整体感，特别是山水画书写性的整体感很强。其实仔细看他作品的一些具体局部，他在用笔上并不是非常讲究细致的“技术”，但重视一气呵成一挥而就的气韵气势。在这里我还想再强调王敬恒先生的宗教信仰，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居士。熊十力的新儒学就糅合了佛学，要求“返求本心”，自证自识。王老画面的整体感中有一种寓于热烈跳跃中的超逸，蕴含鲜活自在的柔和气韵，也许正是这种带有佛学气韵的气势统领融合了面画中不刻意规矩章法随心所欲的山水、人物、花草造型和粗犷的写意笔痕，以一种宽阔的大境界的文化人文情怀传达出作者的感悟思绪和生命热情。

王敬恒先生的绘画是从本土传统里面走出来的，或者说就是对传统文化的延续性创新，他的创新活力就在于真正地开放性兼收并蓄地吸收了20世纪一百年来革新开放的各种新思维，包括85新潮以后西方现代思潮。他的吸收方式不是对新概念简单的模仿学习，而是根植于人的生命自由表现精神，敬重宇宙万物生生不息的本体性独立思考，这和他重视熊十力思想有关。

我们四川美术界的前辈，研究陈子庄的专家吴凡老师曾经发表过篇题为“陈子庄”的研究文章，文中专门列举了熊十力的新儒学对陈子庄影响的三大方面。吴老师的这个见解我很重视。我并不认为陈子庄就是王敬恒的老师，但是陈子庄和王敬恒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受到熊十力新儒学的影响，作画用笔自由自在。他们把新儒学中人与天地万物所同具的仁心本体，宇宙万物生生不息的精神带到传统的笔墨文化中，从中吸取了自由创造的智慧，并因此获得充分的自信，画作生发生气勃勃的新意。

如果对此进一步探究，这可能也是现代四川国画与外省不同的创作思想根源，当然我对全国国画家的创作缺乏研究，这个见解还只有一个直觉印象经验感想。四川地区由于历史上的战争破坏，曾经出现弥望千里绝无人烟的荒败经济长期衰退，直至清代清朝政府谕令四川“滋生人口”，向四川盆地大规模移民，四川的经济文化才开始慢慢复苏，尽管现在有好多人喜欢追溯我们西蜀绘画的传统，五代黄荃为首的工笔花鸟画家群体的历史辉煌，其实这个传统已经被战争的破坏断裂。

到了清代晚期，四川成为一个有新生热情积极向外吸纳的移民地区，所以在上世纪初以来四川人都虚心学习外来的新文化，国画家也在寻找创作的理论基础，找参照说法，我在编修《成都美术志》时，就发现好多人都看过熊十力的《十力语要》这本书，喜欢谈论熊十力这个人。而熊十力的有些观点跟康德的思想是相通的。这个话题以后还可能展开讨论，这里就不多说了。

总之，我认为王敬恒先生这位所谓非学院派，非潮流化的艺术家，实际上承继了本土传统文脉，具有时代创新精神文化现代性意义的优秀艺术家。

 

本文作者 

张颖川：女，艺术评论家，美术学研究员。

1954年生于成都。 

1982年毕业于大理大学文学院，

曾经任职成都画院美术馆馆长、艺术总监。

曾经主持成都地区近百年美术史志文献和成都现代摄影艺术文献编辑整理工作。

先后被聘任为《成都市志·文化艺术志》编辑、《成都美术志》主编。

在各报刊杂志发表相关论文几十篇，并策划专题美术展览和公共艺术展览活动，同时进行本土艺术家工作室采访对话即艺术家个案专题研究工作。

2006年出版所主编主笔撰写的《成都美术志 1848-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