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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矿工兄弟

2020年05月10日 09:25  作者:周刚  来源:中国美术学院  评论()

周刚 矿工-王金江 105×75cm 水彩画 2018年

周刚 葵下矿工 150×105cm 水彩画 2020年

周刚 矿工-李福全 105×75cm 水彩 2018年

  我画矿工算起来已经有15个年头了,我去过山东的矿区、山西的矿区、陕西的矿区、安徽的矿区、内蒙古的矿区、云南的矿区。十多年来在矿区与矿工打成一片,画矿工形象,对我的心灵有很大的震撼。起初画矿工,我只是想画一些矿工的肖像,画着画着却不然了,我已不是在单纯地画矿工了。与他们接触的时候,我就想多跟他们聊一聊。我想更多地了解他们,画着画着,他们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在我的心里已经铸成了我们这个时代不畏艰辛勇于创造的整体劳动者的形象,他们的形象已经在我心中铸成了一个时代劳动者的纪念碑。

  这里我将我在山西大同甘庄煤矿画的矿工兄弟的形象,和矿工兄弟们的故事展现在这里,五一劳动节向矿工兄弟们致敬。

  马强的故事

  ◎马强不见了

  有一年,我在山西大同甘庄煤矿写生。为了画第一线的当班矿工,我们早晨5点多就起床了,简单地梳洗之后,背着沉重的画具到井口边的一个小房间,放下画具,在一排排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我们站在井口,等待升井的矿工们。一位面容消瘦却看上去十分坚强有力的汉子走出井口,满脸被煤灰染得漆黑,他边走边将头顶的矿灯摘下,“这个形象太棒了!”画友们对我说,我走上前对他讲:“你能抽一点时间让我们画你,好吗?”他满脸不解地看着我,跟在我一旁的主任大声地讲“是画家,是画家要画你”。汉子随口问道:“为什么画我?”主任说:“因为你长得好看。”我赶紧补上两句:“你的形象很好,有典型矿工的气质,我们已经把早饭都准备好了,能和我们一起去吗?先吃早饭,然后我们画你。”他不再问什么,只是点点头,便跟着我们走。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画完了马强师傅,向他道谢,和他告别。不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大声的喊叫“马强呢?马强不见了!”还在我们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一群人正向我们冲来,“马强呢?马强不见了!”人群中走在最前面个子不高却看上去很结实的好像是一位领导大声地朝我质问“看见马强了吗?”我回答:“看见了,他刚刚离开。”“他去哪了?”我回答:“我们刚画完他,他可能去洗澡了。”来人向我追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来的,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我们说:“我们已经跟矿里说过了,我们在这里画画。”来人便气冲冲地扭头就走,人群中,有一位矿工模样的人对我说:“不要生气,老师,是马强家的女人哭着到矿里找人了,我们到矿口看了登记,马强上来了,但是他没回家。女人找来了,跟矿里要人,我们到处在找马强,听说你们在这里,我们就跑来了。”我对他感激地讲:“我们不生气,我们不生气。谢谢你。”

  他们走后,屋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而我的心里却升起了由衷的感动,感动马强的质朴,感动矿工和他妻子们的感情,感动矿工兄弟们之间那一份纯纯的情义,更感动矿工兄弟们的那份责任。好长时间我脑海里一直留着那淳朴的山西口音喊出的“马强呢?马强不见了。”这对我而言,是多么纯美的记忆。

  ◎马强找见了

  几年后我又去了甘庄煤矿,在矿区画了一天的矿工,晚饭后我带着新来的画友到矿区边上的小路散步,远远看去,一个矮墙边几个老乡正坐着聊天,我们便凑了过去。他们辨认出我们是画家,其中有一位还说他也被画过,我说那一定是我画过你了,他说不是你,不认识你,我赶紧脱下带在头上的帽子,他却一脸惊喜地跟旁边的老乡说,就是他,就是这个画家。我向他们打听,有一位叫马强的矿工,他现在怎么样,刚才说话的那位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乡音对我说,我就是马强。我问面前的马强,你现在记得家里的电话吗?马强还是那样的回答,我不记得了,记电话干什么,上井就回家了。我又问马强,你媳妇好吗?他回答,好着嘞!我说,你要好好待你媳妇,她很关心你,很爱你。

  马强变了,脸上明显地多了些沧桑。我想,我应该也是,光阴又会饶过谁。告别了马强,我们顺着乡间的小路往前走,我们想走得远一点,可走着走着天就黑了,看见远处有一簇灯光,我们知道那又是另一个煤矿,天黑不敢再走远,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瞄准了“甘庄煤矿”几个霓虹字往回返。回来的路上,我心里还在想着,马强他们应该还坐在矮墙边,聊着天,等着我们吧。远远地看到矮墙,我也看到了马强和几个庄稼汉还在聊天,我一阵欣喜,可走近一看,矮墙边却空无一人,马强不见了,马强应该是回家了吧。

  矿区边的小村庄,房屋并不高,夜色里的屋子漏出黄黄的灯光,小村落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仓央嘉措的一句话,“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世界上的许多事发生了却没有被人们说出来,你不说,他不说也就没任何人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可就在这黑漆漆的小村庄里,一个没有一盏路灯的小村庄里发生过许多事情,没被人说出来,我们都不知道。

  矿工和他的儿子

  7年前我去山西大同甘庄煤矿画了老祝,老祝脸型硬朗、身形彪悍,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在矿井口等待升井的矿工,老祝走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的腰杆笔直,虽然经过了一整夜的劳作,疲惫裹缠着他的周身,但还是看得出他身上的倔强与力量,我和等在矿井口的值班主任说:能不能画这位矿工,值班主任走过去轻声给老祝说了什么,老祝便跟着我们一起走到了井口边我们临时的画室。老祝满身满脸都沾满了煤灰,他的两只眼睛在煤灰的对比下却明亮得出奇。闪亮的眼白中有几丝血红,我给老祝端上茶水,老祝说不渴,我给老祝点上烟,老祝说不抽烟,他冲着我们用浓厚的山西腔说:“你们画吧。”

  老祝言语不多,是我画过的矿工中少见的坐得十分端正的,并几次让他休息,他都说“不累不累、你们画吧”的矿工。我试图和老祝多聊几句,老祝却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从不扯开话题,我也就不敢多问。几年后我在杭州白马湖国际会展中心与服装设计师张黎女士做的一次“时装与艺术的碰撞”活动中将我多年来创作的矿工形象设计成服装,我想将那些采掘光明的矿工们的形象像英雄一般展示在时尚生活的最前沿,活动的策划者向我提出:“是否可以从矿区请来几个矿工参与,也能让矿工兄弟们看看你塑造的他们的形象走在了今天生活的前沿。”我随即给矿长打了电话,矿长答应了我,几天后我在机场接到了来自井下的三位矿工,让我吃惊的是,老祝就在其中。这一次我和老祝多谈了几句,老祝当兵复员以后被分配到了矿上,当时他是在保卫科工作,之前井下采煤是“炮采”,这一年矿上买了新机器,要组织综合机械化采煤队,老祝执意要下井,家人反对老祝却不言语,他知道下井的工资高,他希望家人的生活过得好一点……

  在一次采煤的过程中,老祝扛着沉重的支架转身脚下一滑将自己夹在了煤板与支架之间,身体一侧支架夹得更紧,眼看卷入支架的底部,老祝使劲撑,想从支架的底部脱出,却被夹得更紧,正在他绝望的瞬间,一位工友冲过来抗住了支架,老祝说如若再有几秒钟,我今天便来不了杭州了,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谢谢你啊。我扯开话题问老祝,儿子还好吗,老祝说好着呢,我问儿子的学习怎么样,老祝说好着呢。我知道这个北方汉子此时此刻在想什么,我从他的眼神里分明感受到了,我看到了。活动结束后我送老祝他们去机场,老祝一路上只是跟我道谢,说谢谢你让我们到杭州来,我也向老祝他们道谢,说我一定去矿上看你们。

  7年后我又去了甘庄煤矿,见到了老祝,十分的亲热。老祝高兴地告诉我真是有缘啊,现在我儿子也在杭州,我忙问他在杭州干什么,他告诉我,我儿子在浙江大学读研究生。这可真是太好了。他告诉我他学的是自动化专业,也就是人工智能专业,老祝刚毅的脸上流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老祝拿出手机给我看他儿子的照片,看得出这个矿工的儿子长得同样俊朗,脸上也有井下矿工的坚毅表情。老祝说儿子告诉他们,每天学习很忙,他也很少到校园外去,没什么过多的花销,他让我们不要寄那么多钱去……

  我知道老祝的儿子很了解他的父亲,这个矿工的儿子也是一条硬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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