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忘初心 重温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
写意,即抒写心意、抒写人的自然本性。是指艺术家忽略艺术形象的外在逼真性,而强调其内在精神实质表现的艺术创作倾向和手法。最初起源于绘画,兴起于北宋,要求在形象之中有所蕴涵和寄寓,让“象”具有表意功能或成为表意的手段。在中国传统美术中,写意即指中国画的一种画法,与写实相对 ,不求工细,着意注重表现神态和抒发作者的意趣。中国的造型艺术是写意的形式,这个“意”本身有三个层次。第一个是图像的大意,第二个是图像的精神、意象的精神,第三个是画家自己精神的投入。中国绘画有平面性、装饰性、意向性和假设性四个特性,这四个特性很难发展成为写实性。[1] 徐悲鸿先生认为,写意乃是写实的更高境界。比如中国画中的线描法、没骨法,本身就是用主观感受对客观事物的高度概括,就是用个性化“意念”对事物外形特征的浓缩提炼,无论是阴阳顿挫、笔断意连的线描技法,还是恽氏点花、粉笔带脂的没骨技法,本身都属写意范畴。不同的画家描绘同一事物,会采用不同的笔法,最终展现出各具特色的艺术形象。
写意精神,是一种创作理念、一种艺术态度、一种生活方式。有文学中的写意,如鲁迅小说《药》中画龙点睛式的环境描写和对夏瑜“榨不出一点油水”式的侧面描写,古诗中“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式的意境描写;有美术绘画中的写意,如宋代梁楷的泼墨人物、明代徐渭的写意花鸟和清代张大千的泼墨山水;有书法中的写意,如汉代兴起、魏晋隋唐时期流行的草书,王羲之的今草,张旭、怀素的狂草;有戏曲中的写意抒情,尤其是戏曲高度自由的时空处理方式、符号化的舞美设计和人物形象;更有生活上的写意,如竹林七贤等超凡脱俗般的“写意人生”。写意,有中国式的写意,有外国式的写意。中国美术的“写意”倾向于精神和情感抒发,而西方的“抽象”美术更倾向于外形和自我张扬。
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最早可上溯至先秦的老庄哲学。自先秦时期,道家以“无为”为宗旨,尊重生命、崇尚自然,主张高度自由、自主的精神生存状态,追求“达生、无累”的生命境界。从老子到庄子清静无为、顺应天道、逍遥齐物的道家思想,至魏晋玄学的言意之辨、形神之论、有无之识,催生了“传神写照”“迁想妙得”“以形媚道”“澄怀味象”等中华美学思想,对中国美术创作影响深远[2]。纵观中国美术史,宋代以前,美术创作更多具有教化和宗教功能。宋代以后,艺术审美向哲思性转变,艺术家更加重视心灵自由的追求和人文思想的表达,更加向往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和内心世界的真实流露,把艺术教化寓于审美功能之中,使写意理念逐渐根深蒂固。画家常常借助于诗画,或表现山水情怀、自然情趣,或隐喻世情冷暖、感悟生活,人物画更侧重展示精神面貌、高贵品格,反映时代变化,表现社会现实。从整个世界范畴来看,中国水墨画是最具有“写意精神”的,且取得了很高的成就,继八大山人、黄宾虹、扬州八怪、石涛等写意大师之后,仍然能稳步向前,这与中国的传统哲学有着密切的关系。[3]
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在西学东渐进程中逐渐丧失,民族文化传承危机迫在眉睫。“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在对西方绘画的学习与借鉴中,中国画大量吸收了西方艺术中写实、光影等造型技巧,极大丰富了中国画的表现力。新中国成立后,引入苏联美术教育模式建立了八大美院,进行了几十年的学院式美术教育。西方写实的造型观念与艺术语言,西方美术面对生活与自然直接创作的写生方法,既增强了中国画的现实表现力,也使“笔墨+造型”成为中国画的创作主流。但是,中华传统文化基因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中被不断改良,中国画传承千年的写意精神无形中被不断弱化,过度追求外在的视觉形式,具体表现为:重素描、轻写意,重技法、轻创作,重师承、轻创新。十年动乱对传统文化及艺术的严重破坏,使中国美术的人文理念和写意精神丧失殆尽,尤其是“后文革时期”成长起来的一代艺术家、美术家的知识结构中,民族传统艺术传承出现了断层。改革开放的浪潮,送来了印象派、野兽派等西方现代艺术。“85新潮美术运动” ①,平面构成、抽象变形、肌理效果、新材料绘画、行为艺术等西方现代艺术元素迅速填充了年轻一代美术家们的大脑。大家舍近求远,对西方现代艺术的众多风格、各种“主义”一一照抄照搬,对中国画嗤之以鼻,对中国画的前景悲观绝望,甚至出现“中国画穷途末路”的极端论调,使千年来推崇“以形写神”“气韵生动”的中国画离“形”越来越近,离“神”越来越远。以2015年的十二届全国美展为例,中国画展区几乎清一色的工笔重彩,获奖的写意作品更是寥寥无几,上乘之作几成绝响。这是中国近代屈辱历史带给整个中华民族文化悲观主义的历史必然,是缺乏文化自信的充分体现。
二、坚定自信 弘扬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
“一个不记得来路的民族,是没有出路的民族。”[4]人类历史上“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古印度文明、中华文明”这四大古老文明,为什么唯有中华文明一直传承和延续,根本原因就是中华文明一直坚守着我们“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民族精神。为什么中国美术能在世界艺术之林经久不衰,就是因为中国美术始终坚持“托物言志、笔墨释怀”的人文理念,始终传承“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的写意精神。
写意精神是中国美术之“根”。韩玉涛的《写意论》一书中提出:中国美学是草书主义、写意主义,传统的写意美学大多局限于绘画领域,而写意主义美学是从艺术方法的角度来看待写意的,中国一切艺术的方法都是写意,不只局限于绘画领域,写意的范围扩大了,“物我交融”“以形写神”等理论均涵盖其中,但传统写意美学的精髓也依然包括其中。从朴拙、神秘的彩陶,到庄严、奇幻的青铜器;从浑厚、生动的秦俑,到雄大、古拙的汉画像砖;从楚汉时期马王堆帛画的神话图像,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高士人物画;从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到南宋梁凯行云流水般的《泼墨仙人图》和《李白行吟图》;从米芾、米友仁父子的“云山墨戏”,到张大千的泼墨山水等等,写意精神自始至终贯穿其中。这种东方之美、民族之美,是我们可以无比自豪的理由、无比自信的资本。这种丰富深厚的美术资源,是我们当代和今后美术创作、美术理论的深层文化之“根”。
写意精神是中国美术之“魂”。我们知道,美术涵盖绘画、雕塑、工艺美术和建筑等。就绘画而言,中国传统绘画,主要指卷轴画,包括人物、山水和花鸟三大类。卷轴人物画成熟最早,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伴随士文化的兴起而成熟,突出代表是“注重神情刻画、追求传神写意”的高士绘画,肖像画家顾恺之的“阿堵传神”之说,正是人物画写意精神的最高体现。在画家的笔下,圣贤高士们或竹林抚琴,赏高山流水之乐;或松下品茗,享人间清净之福;或山中采薇,寻怡然自得之趣;或隐居山林,尽畅饮纵歌之欢……这种写意生活,是历代文人墨客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精髓。一幅李唐的《采薇图》就高度凝结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写意精神,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艺术智慧与理性超脱的集中体现。一是注重神态刻画。不仅强调外形的肖似,更注重人物性格与内心世界的揭示,把 “形”作为“神”的载体,写“形”是为了“传神”。比如李唐的《采薇图》,描绘伯夷、叔齐二人宁可深山采薇而食、誓死不降的故事,在人物的神态和心理活动的描绘上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平,清代张庚在《浦山论画》中评价这件作品时说:“二子席地对坐相话言,其殷殷凄凄之状,若有声出绢素。”二是强调意境营造。意境,是中国画的精髓,人物画的灵魂,是中国美学思想的重要标志,是情与景、意与境的高度统一。《采薇图》中近景画一松、一枫相对而立,树干奇崛如铁、挺拔坚硬,枫树的耐寒与苍松的不凋,恰恰对应两位高士坚定不屈的高贵品格。三是讲究笔墨情趣。无论是工笔重彩还是水墨写意,均具有独特的表现形式。《采薇图》中用游丝描表现人物面部蓬松的须发,根根通透、飘逸逼真。而南宋梁楷的《李白行吟图》、《泼墨仙人图》,寥寥数笔就在粗犷流畅、浓淡干湿的墨色之中使人物传神入化、栩栩如生。中国画用水墨表现出的写意精神,正是中华美术之“魂”。为什么徐悲鸿被称为当代“人民艺术家”,为什么河南画家李伯安离世20年后仍被后人们称赞为“人民的画魂” [6],正是因为他们牢牢守住了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
写意精神是中国美术之“未来”。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中国美术从大浪淘沙的历史长河中走来,经历了5000年的风风雨雨,经历了近代170多年的涅槃重生,经历了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90多年波澜壮阔的伟大实践,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已经凝结成新时代崭新的文化形态。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文化在世界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国人对西方艺术的崇拜逐步消退,中国美术家们开始了深刻反思,重新唤起对中国文化、民族精神的自豪感。艺术家们发现,在对世界优秀文化艺术的艰难探索后,蓦然回首,却发现作为最悠久、最优秀、最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就在那“灯火阑珊处”。党的十八大响亮提出了“提高文化自信”,习近平文艺思想提出“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号召坚守中国精神,创作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文化产品。中国美术终于走到了正本清源的历史节点,传承中国文化,弘扬写意精神,是中国美术当今和未来的康庄大道。
三、勇于担当 创新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
新的时代,中国美术创作必须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在继承中转化,在学习中超越,才能创作更多体现中华文化精髓、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又符合世界进步潮流的优秀作品,让我国文艺以鲜明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屹立于世[5]。
新时代,中国美术要“守”住初心。中华民族有一脉相承的精神追求、精神特质、精神脉络。“守”,就是要守住文化传统、守住精神传统。一方面要深刻领悟中国文化的传统人文特质和内在精神,一方面要科学遵循美术创作规律和发展方向。无论是美术、音乐、戏曲,任何一项民族艺术,无不遵循以上两大规律完成文化传承,成就不同的表现特性,传达差异化的审美精神。中国画的最高境界是“写意”,中国画的创新既要守住“写意”精神,也要守住其笔墨韵味与核心内涵,不能用着水墨,而画的却是水彩和素描,这种游戏式、实验性的创新,不能真正展现中国画的魅力,更不可能成为中国画的主流。要把文化传承提升到文化自信、实现中国梦的高度来看待,守住中国画的精神、中国画的品格、中国画的气韵、中国画的形神、中国画的笔墨、中国画的审美,保持中华文化的强大基因。
新担当,中国美术要在“变”中创新。目前,我国的美术创作在很大程度上还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难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高层面精神需要和高品位审美需求。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习近平总书记深情寄望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勇于创新创造,用精湛的艺术推动文化创新发展”,“要把创作生产优秀作品作为中心环节,不断推进文艺创新、提高文艺创作质量,努力为人民创造文化杰作、为人类贡献不朽作品。”美术创作思想求“变”,要求创作者既要继承传统写意精神,还要面向时代、面向生活;既要表现时代审美和时代精神,又要以高蹈的视野看世界,广纳百川,取各流派、各画种乃至各国艺术精髓,融会贯通。美术发展道路求“变”,要求文化管理者把写意精神引入美术创作的各个环节,既要改革全盘西化的美术教育模式,又要改革各类展览对美术作品的评价标准,要将“写意”理念入耳、入脑、入心、入行,再次成为中国美术的灵魂。实现创新,既要建立一支具有高尚艺术观和不随波逐流、有文化定力的美术家队伍,又要培养具有广博学识、能够独立思考的美术理论和美术批评队伍。创新既不能片面追求形式怪异、荒诞,更不能寻求缺乏生活的无病呻吟,要将现代审美和传统思想相互补充、相互转化、相互融合,最终于笔墨中呈现出“从心所欲不逾矩②”的崭新精神状态。
新作为,中国美术要“写意”时代精神。美术,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引导一个时代的社会风气、代表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倡领一个时代的人文风尚。反映时代精神是美术创作的重要价值取向,是打造经典美术作品的重要路径。弘扬写意精神,就是要抒写新时代、描绘新气象。美术家不仅是时代迁变演进的亲历者、见证者和抒写者,更是时代精神的擢拔者、时代风气的彪炳者、时代风尚的垂范者,必须以饱含激情与饱蘸诗意的笔触,精准有力地状绘当今大变革时代背景下的生活主潮与社会景观[7]。美术创作只有高扬时代精神的旗幡,镂刻时代足迹,鸣响时代回音,镌绘时代图谱,才能构织出具有深湛意蕴和新异气派的经典作品。美术家只有用博大胸怀去拥抱时代,用深邃目光去观察时代,用真挚情感去体验时代,用民族化的表现形式去描绘时代,才能无愧于时代赋予的庄严而神圣的使命。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中国美术必须坚定自信,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必须勇于担当,构建新时代中国美术的写意精神;必须用“以人民为中心”的“意”,去“写”包含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伟大作品,这是新时代中国美术的未来。
(作者:王亚军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高级工艺美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