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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创作这组“如影系列”是很早就有的一个想法。传统的中国画山水、花鸟、人物分得很清楚。中国画发展到现在能不能打破这个局限，能不能往前走一步，我觉得要有人敢于去尝试。传统中国人物画的背景无非是梅、兰、竹、菊之类，它是作为人物的衬景。而山水画中的人物仅点景人物而已。这些其实是把画家框住了。艺术发展到现在应该打破。只要艺术创作需要，是艺术，就可以融在一起。“如影系列”就是作了这个尝试。人物和花卉打散，花卉里有人物，人物里有花卉。以花喻人，以人喻花。所谓花非花，人非人。你能感受到一种氛围，精神的表达，它就成功了。
我以前的笔墨松是刻意的，但现在，笔墨酣畅淋漓，结构又很松动。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线条与泼墨泼彩浑然一体，自然流淌，了无痕迹。这是一种心态的流露，而非技术。尽管画里也反映了当代人的心态，但它并不让人感到压抑。我过去作品里有些压抑苦涩的东西。现在这些作品里也还有，但它松了。这是个很微妙的变化。这一点变化来之不易!
这是因为我经历的事情多了，把很多事情就看淡了。心态变了，创作状态自然也就变了。1993年那场大病，中风，对我来说是一次转折性的变化。那次大病，是因为参加第一届“批评家提名展”，把这个展览看得太重。在筹备中太劳累，结果病倒了，一下子跌到人生的低谷。不幸中的大幸是思维、语言没有受到影响，但肢体还是留下了一些轻微的后遗症。现在回头再看，谁还记得这个展览?是不是参加这个展览就进入美术史了?觉得很可笑!那时我才53岁!2006年在绍兴，创作《绍兴系列》。画到最后一个《青藤遗风系列》。为了在一笔一墨里都表达出徐渭的精神，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为什么呢?你不进入到徐渭的灵魂里面去，不把自己“变成”徐渭，就画不好这个画。在这种几乎疯癫的状态下，画到最后一幅的确不错，自己都很感动。但心脏突然出了问题。幸亏抢救及时，逃过一劫，否则就完了。现在再回头看那个“绍兴系列”，到底怎么样呢?难道比生命还重要吗?搞创作，的确要认真，要画好。但是，不能有太沉重的心理负担。通过这两件事情，才有了现在的心态。
画“如影系列”，我的心态是放松的。心态放松了以后，状态也就放松了。虽然画面人物表情还有一些苦涩的东西，但是我画画的心态是轻松的。这个我觉得非常重要。至少你心要掏空。倒空，心结就能打开。艺术的成熟不仅在于技术，更重要的是心理的成熟。还有一种变化，过去作画是宣泄，现在是玩味，在画画中玩味，在笔墨中玩味，玩味人生的况味。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区别。画画慢了下来，大写意每一笔下去可能比较快，一气呵成。现在中间有停顿了，感性中有理性的把握了。这样火气慢慢就退了。尽管也笔墨淋漓，给人的感觉也很豪放，但让人感觉到平和。“平和”不是表象。刻意的平和掩盖不了灵魂深处的骚动与浮躁，也不是你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木头就画得平和了。
画画并不是把画怎样画好，这是技术问题。技术问题也不是不考虑，技术是基础。在你具备了技术以后，更重要的是心境。作品比什么呢?就是比人的境界，并不是比技术。我们现在很多人看画首先是看技术，这属于低层次的。高层次的画，让人看了以后眼睛一亮，可能对你灵魂是一种净化，一种升华，这就是好作品。然后再去看他的笔墨，看他的技术。一个人最后的艺术状态达到什么地步，关键是你的修为。
现在我希望自己回到业余状态。我真正成为专业画家是45岁，之前一直是业余状态，每每有感而发才进行创作。成了专业画家之后，强调主题性创作，要配合展览啊!慢慢地养成了搞主题性创作的习惯。这不是文人画家的创作状态。著名作家张炜说过，原先在当业余作家时，每天晚上回去写作要写到夜里两三点。那时充满了激情。语言出来是一种生命流淌，很有生命力。后来，成为专业作家以后，每天早上8点半就开始趴在桌上，写作成了一种差事。语言出来也很好，但那个语言是惯性的流露，已经不是生命的流淌了。古代，文人画家是瞧不起专业画家的，专业画家的画有匠气，地位是很低的。
在这组“如影系列”，画里总有一个“自己”的形象出现，并且我能真切感受到这个“自己”眼眸深处的忧郁与茫然。这实际上也是反映了当代人的心理，在这个大变革的时代，人普遍压力大，生活负担很重，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精神状态。什么叫做现代，什么叫做时代特征，并不是说去画现代人物，你就是现代。人物只是一个符号。我也是在这个现实社会里面，不可能完全脱离，也一定会受周围环境的感染。我自己会保持自己独立的状态，但是我看到了这种现象不可能不引起伤感或者忧虑。这些就表现在我的笔瑞，一根线也好，一点墨也好，不仅仅是塑造一个形象，它都会把你灵魂深处的东西流露出来。
我们在这个时代里面，必然打上这个时代的烙印。你生活在现实，并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你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如果能做到社会改变不了你，那你就已经不错了。我这些东西不是在创作里贴标签，去画雾霾天气，去画人们怎么上班挤地铁，但在眼神里面是自然地流露出来。我画这些并不是去揭露、批判这个社会，我是从悲悯、同情的角度去表现的。
中国画要求气韵生动，首先你自己身体里要气脉畅通，气就在里面流嘛!如果紧了、滞了、瘀了，气就流不动了，不畅了，人就要生病了。为什么有些人怎么觉得那么累啊，怎么那么紧啊，心打不开啊!他活得太累，没看开。并不是说生活优越了就能看开，很多人就是因为他有钱看不开，反而活得更累。日本古代的高僧良宽一贫如洗，每天就是端着钵去要饭吃。为什么他的书法那么高呢?高到你不可企及，永远也达不到。靠技术你是达不到的。看到这种高僧的书法你真是要跪下来。高僧有些画，看上去很简单，寥寥几笔，你却永远也达不到。在技术上做到了无痕迹是很难的。如果技术的不成熟，再加上他不能彻底放下，以及有些还在刻意的表达具体的故事性，那就会有滞碍的东西!
很多人看画有种惯性，用习惯的一种眼光。长期以来我们会形成一种经验，看画也好，看书法也好，往往先从技术入手，首先看这字写得怎么样，有没有法度，用笔怎么样。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西方的很多大师不在乎这些，他们早已打破这些东西，我们往往还是在这框框里跳不出来，很少人从气息、品格、境界方面去看。我们要从作品表面看到背后的人，画家在背后。他的状态也好，品格也好应该在画里能看出来。真正的好作品后面都应该呈现出画家本人来。如果看不到画家，我觉得这件作品不值得去看。一篇好的文章，一部好的文学作品，一定是能看到作者本人。“如影系列”还没有做到平淡，还有很多“创作”的痕迹，这与我自身的修为有关。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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