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的德加
展出的8个“画家之画”,最狂热的收藏者大概要数印象派德加。馆藏中至少有14件德加的私人藏画,这还不包括他生前一直留在手中不愿出售的7幅自己的画作。这批馆藏几乎全部来自1918年巴黎的一场拍卖——在德加去世后一年,他的收藏就被人送到了拍卖行。
与德加藏画一起陈列的,还有老照片,拍摄的是当年他家起居室的陈设。德加的购藏主要发生在19世纪90年代,从那些挂在墙上、每天围绕着他的画作来看,德加的品位很高、视野比较宽阔:除了几件早期古典大师作品,他偏爱的显然是19世纪上半叶的大师杰作,比如安格尔和德拉克罗瓦,虽然一个新古典主义,一个浪漫主义,风格相差甚远。
对同时代人的画作,他偏爱马奈和塞尚。他也买了很多其他印象派画作,但我们可以理解为在热爱之外,也有情谊的因素。在印象派团体中,德加会参加一些咖啡馆聚会,但和其他画家的生活交集并不多,因为阶层差距太大。他出身富裕,一向衣食无虞,不需卖画为生。他不算外光派,对风景和光线兴趣寥寥,所以也较少和其他画家一起去巴黎郊区或法国南部写生。但他对依靠卖画生活和创作的朋友都尽力帮衬,尤其是对比自己年轻的画家,方式就是在他们最困窘的时刻,买他们的画。后印象派画家卡米耶·皮萨罗就回忆道:德加在帮助那些缺钱的艺术家时如此善意和细心。他帮过高更,在展览上买他的画。还有几位纳比派画家,像莫里斯·德尼、保罗·塞律西埃、皮埃尔·伯纳德和爱德华·维亚尔,他也像对高更一样待他们。画家之间有互换作品的习惯。德加藏画部分,有几幅就是如此得来,像那张印象派女画家玛丽·卡萨特(Mary Cassatt)的《梳头的女孩》,是他在1886年第八届印象派画展上,用自己一张色粉画——《盆中洗浴的女人》换来的。
德加和巴黎很多艺术经纪商关系不错,他也因此便利,用自己的画作去交换他们手里的其他名画而无需偿付现金,通常是估算一个价格,然后留下自己几幅价值相当的作品。1895年,他从经纪商蒙特涅克(Montaignac)手里取走一幅德拉克罗瓦的肖像画《史温特男爵》(Baron Schwiter),交换条件是他自己的三幅色粉画,总估价1.2万法郎。另外他还有两幅重要收藏——马奈《抱猫的女人》,以及曾被禁公开展出的《处决马西米连诺皇帝》的残片,都是他用自己作品换来的。名作《处决马西米连诺皇帝》有油画和石版画三个版本,其中油画在马奈去世后不知下落。德加想要把好友的这幅画重新合体,他让经纪商沃拉尔帮他找到两段残片,是原画面的中央部分和左下方的马西米连诺的下半截身子,并说服对方四处打听,又买回另外两小段。我们现在伦敦国家画廊看到的大画由四块拼接,画面中央几个持枪的士兵群像基本接近完整。
从以上画作的购藏时间可以看到,德加在19世纪的最后10年简直就是巴黎艺术市场的疯狂买家。他的雕塑家朋友阿尔伯特·巴索罗姆在给另一朋友的信中写道:“德加一直在……买,买。每天晚上他都自问该如何为白天买的那些东西付账单,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又开始了。”人们都听说了德加的癖好,开始在拍卖中和他抬价,因为大家知道:如果德加看上了什么,他会不惜代价要得到。
多变的马蒂斯
不止一部回忆录里提到毕加索和马蒂斯在1910年后逐渐失和,但在展览的马蒂斯藏画中,我们却看到不止一幅毕加索作为私人礼物的馈赠。两个大人物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是对手、目标,也还是朋友。
1941年,巴黎“二战”沦陷期,移居法国南部尼斯的马蒂斯将自己一幅素描送给身在巴黎的毕加索,致谢老毕帮他照护滞留巴黎城中银行金库的财产。一年后,作为回赠,出手大方的老毕把自己两幅立体主义肖像作品《多拉·玛尔》送给了老马。这两幅画被马蒂斯挂在他租住的尼斯雷吉纳旅馆(Regina Hotel)的房间里,和那段时间他拥有的塞尚、德加和库尔贝画作在一起。
马蒂斯的收藏习惯和弗洛伊德、德加不太一样。他的眼光和趣味总在变化,并在自己进入新的风格变化时寻求不同的画作,所以他的收藏数量很小,并极少长久保存藏品。他频繁和经纪商交易,就算曾经不计代价得来的画作,如果为了买进他更喜欢的新东西,或者仅仅为了获利变现,他也舍得出手卖掉。展览中有一幅从私人藏家手中借展来的高更——《耳后戴花的年轻男子》(Young Man with a Flower behind His Ear),是马蒂斯1900年从巴黎著名画商沃拉尔手中买来,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足够的钱,为此不惜分期付款,据说还典当了他送给妻子的结婚戒指。高更此作画幅很小,画的是他1891年第一次去到塔希提岛时认识的一个土著朋友:年轻男子面目英俊而单纯,在耳后别了一朵白色栀子花,和他的褐色皮肤、粉红衬衫和黑色领结,以及后面的蓝色背景形成丰富层次。马蒂斯看到这幅画时,被它的色彩和线条迷住了。他那一时期的绘画也从中受到影响。但到了1908年,他便准备出让当年千方百计得来的这幅画,试图用它去交换雷诺阿的一幅慵懒的女人像。到1915年,他终于卖掉了这幅高更画作。
另一个故事是1899年,当马蒂斯在沃拉尔的画廊里第一次看到塞尚的《三浴女》(Three Bathers),他立刻对自己刚付钱买下的凡·高那幅《阿利斯康墓地》兴味索然。
刚搬到尼斯的时候,他手头窘迫,但仍然倾囊而出,200法郎买了一幅塞尚的画,而当时这是他和妻子一个月的全部生活开销。当然,这幅画后来也被出售了。
德加的《梳发》(Combing the Hair)是马蒂斯保藏时间较长的一幅。这件作品本身也有点传奇性。1918年,伦敦国家画廊曾经从巴黎那场德加拍卖专场买下了这幅画,后来觉得画质粗糙,又从馆藏中清理出去了。马蒂斯很快从经纪商手中买到这画,一直收藏到1936年,才通过儿子皮埃尔在纽约开的画廊转手出去。有意思的是,买它的下家仍然是伦敦国家画廊,时任馆长克拉克(Kenneth Clark)亲自选中了它。
马蒂斯在拥有这幅画的16年里,从来没有谈论过它,但伦敦国家画廊的专家认为,马蒂斯二三十年代的室内画不排除受到德加这幅画作影响,比如对织物的描摹,对橙色和红色在画面中的大胆使用。他们展示了一幅从伦敦泰特美术馆借来的《漫不经心的阅读者》(Inattentive Reader),是马蒂斯1919年的作品。而在差不过同一时期,他买了德加的《梳发》。
当然,没有任何一幅藏画可以比得上塞尚的《三浴女》在马蒂斯心中的位置。它对马蒂斯的艺术带来了本质的改变,让他学会“像雕塑一样绘画”,并且这种影响持续一生。1936年的时候,马蒂斯说:“37年来我一直拥有这幅画……我从中找到了我的信仰,也获取了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