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黄帝(国画) 2018年 陈钰铭
“山西一个逢集的小镇上,有个个头不高满脸沾土的小青年捧着大大的速写本,尾随一位老汉边走边画,弄得老汉抡起扁担撵他。小青年躲闪,有几分不依不饶,弄不清老汉为个啥。一老乡说:‘人家肚子里还没食呐!’小青年心里有些酸,赶忙跑去买来10个肉夹馍。老汉说:‘我是革命老区人,穿的破,不能让人随便乱画,拿去发表丢老区的人。’两人边吃、边画、边唠,成了忘年交……”海军政治部创作室老艺术家张道兴20年前的一段描述惟妙惟肖,其主人公就是当代水墨人物画家陈钰铭。
如今,当初的小青年从军博创作员的岗位上退休了,但他的水墨工作室已聚集起百余位学生。11月17日,“永怀初心——陈钰铭师生作品展”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展出,78名参展者、大尺幅作品、现实题材……在现实题材创作十分稀缺的当下,自觉关注和描绘底层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悲欢离合,并形成一种整体效应,这不能不让人思考。“他在做两个工程,一是国家主题性美术工程,一是培养主题性美术创作人才的工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殷双喜说。
关于主题创作
认识陈钰铭的人都对他一口纯正的河南话印象深刻。口音执着不变、一贯低调沉默,貌似粗糙却内心敏感,对洛阳小吃如数家珍、听河南豫剧十分入迷,古都洛阳出生的陈钰铭将骨子里对民族深沉的爱,朴素地化为笔下对底层关怀的创作主题和人性的不懈追问。《二月二龙抬头》中那些陶醉在歌舞中的鼓手与秧歌艺人,坚定地行走在黄土地上的《艺人韩贵山》,充满力量的《西部筑路工人》等,从现实生活到文化记忆乃至军事题材、历史叙事,他的画所体现的精神越来越厚重。
他的画也是颇具辨识度的——尺幅巨大、气势磅礴、笔墨有力、情感抓人。从1995年《历史的定格》、1996年的《向日葵》《天籁》到1999年的《大河上下》,这些代表性作品确立了陈钰铭的艺术风格,也体现出艺术家对李伯安的“重”“黑”“密”的吸收,对柯勒惠支的悲悯主题的借鉴,对苏里科夫宏大构图和批判性写实的学习,甚至是对卢西恩·弗洛伊德的怀疑、探索等。2009年入选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作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50多个人物、大块面构图、气氛悲壮苍凉……被誉为新世纪的《流民图》。
关于写生
很难说,是他的经历造就了如今的艺术方向,还是骨子里问苍生的情怀牵引着他的艺术实践。几十年来,他持续行走于山西、陕西、内蒙古、甘肃等地,那里的土塬沟壑和老百姓的普通生活,是他发掘不尽的艺术源泉。
“我去南方采风找不到感觉,但是一到陕北,我的心都乱了。总觉得上辈子来过一样,往沟里一坐,那鬼鬼神神都出来给我打招呼,所以我画起来,特别得劲。” 陈钰铭举例说,每次到一个叫十八墩的地方,心都会揪一下,后来自己有车了,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沟坎,“往那里一坐,就产生了幻觉” ,于是他在写生作品中加了很多小红人。
“事实上,我把这些称为风景,而不是山水。”陈钰铭指着展览上那些小幅的山水写生作品时说。“不是有点皴法、点几个点、景致不同就是写生”,他十分强调与自然的对话和用心交流。因此,他往往一个地方每天就画一张写生,几年来攒了200多张。
如果说陕北是他的精神原乡,写生就是他寻觅的必经之路。自幼习画,从12岁时师从李伯安,到后来进天津美院、浙江美院,知青岁月、部队生涯等等,他的写生从未停止。古都文化、北魏石刻、黄河古道,他从写生中激发灵感,又把蓄养外化在画面中。河曲、保德、府谷、偏关、榆林这些地方成了他多年的写生地,后来也成了他的水墨工作室的写生基地。
关于工作室
展览的开幕式上,面对主持人对他“免费授课”数年的介绍,陈钰铭纠正说“不能这么说”。“我一个人,又不是教学单位或画院机构,怎么能收费呢?”在他看来,跟随老师李伯安学画时,自己连画画工具都不会买,都是老师把材料买好了送过来。80多岁的关维兴老师也来看画展了,他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培养了50多个学生,送到部队各个创作室。“我们刚到部队时他像对自家孩子一样待我们,他们谁收过我们一分钱?”
事实上,陈钰铭水墨工作室一众学生的聚合颇富戏剧性。最先来的是安徽的郑天伦。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陈钰铭的信息,卷着自己的一堆画跑到北京求师。坐着公交车摸到了郊区,却有些不敢进,在门口晃来晃去。最后还是旁人问明原因,才把他带到陈钰铭跟前来。后来类似的情况常有发生,人也越来越多了。于是有人就建议陈钰铭,你干脆办个班,这样起码外地来人了有地方住,也安全一些。于是2013年这个班就成立了,当时有30多人,现在是100多人。
当有评论家问陈钰铭的教学体系时,他说:“我哪里有什么体系,无非就是我在天津美院和浙美时从老师那里学的内容,以师父带徒弟的方式加以传承罢了。”实际上,他接受过院校一套完整的教学体系,但是他发觉这批学员比较纷杂,有中学老师、自由画家、画院画家、大学教师等,基础各不相同。他决定,通过创作发现各自的优缺点,再适时进行素描等基本功练习、加强水墨的认识等等。所谓因材施教。
比如同样是写生,针对家在农村的学生,他就建议深入在当地画一些速写。比如面对学生题材撞车,他强调要发挥自身长处。比如面对学生风格像老师的苗头,他当即掐灭,引导他们按自己的感觉画下去。因此,他回避拿自己的作品跟学生讲课的情况。“有的人天生笔墨感觉好,有的人喜欢文人气质,有的人喜欢厚重,老师的责任是把每个人的特点引导好,而不是让大家学习自己怎么画。”他指着展厅门口郭小林的作品说,“这是变化最大的。”郭小林以前做雕塑,素描功底好,但不会水墨,陈钰铭就努力让他在结构和线上下功夫,去掉光影的东西,加强水墨关系和理念。他的要求之严达到极致。学员姚子通的作品画了12遍,最后都不敢来找老师,担心再返工。谁知当姚子通把其中的4件作品拿去投稿参展时,结果3张都获奖了。
“一定要向经典学习。”他要求学员们把大师的速写素描书放在床头,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拿来翻看。即使周围可供学习的很多,但不要简单地学,而要找其源头。他反复强调,虽然现在科技发达,但画画不能投机取巧,画大画更不能用喷绘,要用手用心来画。“艺术的初心是喜欢。”保持好初学画画时的欢喜之心,不求功利,如此才能进步。
虽然社会上对于主题绘画“素描+水墨”的看法很多,但陈钰铭并不理会这些。“的确,现实题材创作面临很多问题,比如你画皮夹克、画汽车飞机,用古代十八描的方法根本不行。我们所看所感的都是这个时代的东西,也许你说它不好,但几十年下来,这便是一条路了……”他说,这一代人都在这么探索着,也许过程很艰难,还会挨骂,但谁又能说这样行不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