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说,我其实是个硬汉https://www.huajia.cc 2016.06.26 22:08 来源:民国画事 发表评论(0)
1919年在杭州玉泉寺挂单的弘一法师
先看下面这首词。 《满江红》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第,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河山,英雄造! 然而叔同爱的,除了读书,就是书法。他11岁写的柳公权《玄秘塔碑》,被李骆公称为,“英气怒发,骨健势稳”。12岁,叔同开始临摹篆书拓片,最爱的是石鼓文《宣王猎碣》,三年不辍。
宣王猎碣
除了学习和写字,他还爱看和尚们放焰口,做法事,最喜欢的是指挥邻居小孩们一起假扮和尚做法事。 弘一在书法上的选择,以及在人生道路上的选择,从李叔同的幼年,就定了。
弘一出家之初与在家好友合影 性格 叔同33岁起,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教书。 虽然他温和客气,但师生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李叔同的学生李鸿梁这样写他,“你说他严厉吧,可他是很客气的,你说他客气吧,可他又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好说话。”这一点儿“不大好说话”,也许就是他坚定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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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梁,被李叔同称为“最像我的学生”
叔同这种坚定甚至决绝的性格陪伴了他的一生,也成为了凡人心性不得到达之处。他风流公子,潇洒倜傥,红尘种种,忽然一概不要,遁入空门;他多才多艺,进入佛门,亦一概抛弃;在家时,他不嗜烟酒,每晨冷水擦身,从不间断;出家后,他持戒甚严,过午不食,衣衫不超过7件。 都说人如其字,叔同的书法,也有这样的坚定。 学碑 在浙江第一师范教学的课余时间,叔同天天在房间里练字。 在此之前,17岁的已经受过天津名家唐育厚的教导,在《张猛龙碑》上用功最多,苦学苦练。当然《张黑女》、《爨宝子碑》、《龙门十二品》等名碑也是写一家像一家。此外他还喜欢篆刻,没事就刻个十块八块的,很多书信里,都是请人帮他买石头。 到了浙江第一师范,他课余时间天天躲在房里练的,还是各体古碑,《张迁碑》、《张黑女》、《爨龙颜》、《石鼓文》。治印也是非常勤奋,“乘兴奏刀,连治七印”。 《张猛龙碑》和叔同早期的书法关系之密不可分。只要两个字放在一起,立即就能看出叔同在《张猛龙碑》上的用功至深。
乙卯(1915)五月李叔同赠夏丏尊以为祝嘏
可以看出,北魏《张猛龙》的书法,在当时的主要碑体中,更加刚健一些,多以方笔为主,体势也是以纵势为主,比横向结体多出一种凌厉的气势。 喜欢《张猛龙碑》的叔同,在1915年7月偕夫人回日本探亲前,为学生李鸿梁写了条幅——“豪放”,又写一联,“拔剑砍地,投石冲天。”甚为壮观。 因此,早年叔同的书法,更多的是碑体的刚健,如今年厦门保利春拍的这幅“但观诸法空无我”。
2.《弘一大量遗墨》,第116页,华夏出版社,1987年。 3.《弘一法师在漳州》,第144页,香港天马出版有限公司, 2014年。 尺寸:17×87.5 cm. 6 3 /4×34 1 /2 in. 約 1.3 平尺
估价: 2,800,000 - 3,800,000(RMB)拍卖会:保利(厦门)国际拍卖公司2016春季拍卖会玄览夜场 小小名号,也可了解弘一法师在各个时期不同的心态和性情——“玄”、“智”、“镫”、“善”、“无”、“胜”、“慈”、“为”、“大”、“音”等字是经常出现的,这也是佛教经典当中常用的概念。弘一法师诸多别号当中,“玄”字别号又如玄会、玄明、 玄门、玄策、玄荣等。 这幅作品虽无年款,但参照弘一法师传世作品,可以判断出大概是庚午(1930,50岁)和辛未 (1931,51岁)年间作品。 如何判断呢,无非是图像对比。比如庚午年书“佛光”二字。
大家可以注意这个“佛”字的 “亻”,逆锋起笔,转锋再向左下行笔,然后以侧锋出。竖画则以内敛之势写就,露锋收笔。 再看厦门保利这件“但观诸法空无我”的但字的“亻”,和佛光这件的“亻”行笔方式几乎是一模一样。
“亻”部对比
再如“我”字,左半边的三个横画及“戈”法。与佛字和光字的横画都有很强烈的一致性。 再比如竖画,都写的非常的雄壮扎实,侧锋用笔,笔力外拓,侧锋收笔,笔的用力方法取自泰山刻石。
再来几幅叔同碑体风格的作品,大家随意感受一下。
乙卯(1915)五月李叔同赠夏丏尊以为祝嘏
1920年夏 弘一法师将赴浙江新城掩关时书赠夏丏尊之字幅
学佛 这样性格中刚健雄强的一个人,却忽然间由断食而生遁入空门之念,世人百劝无果。
有人曾问他,叔同出家何所为?答曰:无所为。君固多情者,忍抛骨肉耶?人世无常,譬患虎疫死焉,欲不抛又安可得? 佛教认为世间皆苦,只有脱离,才能得大欢喜。叔同出家,是对人生的清醒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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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师道影
丰子恺说,人生有三层境界,好比三层楼,一层是物质生活,二层是精神生活,三层是灵魂生活,有人终其一生为衣食丰足,有人为文化艺术醉心,而只有极少人,探求人生究竟、灵魂来源、宇宙根本。弘一法师,就是这第三层楼上的人。 正是这样的心念,让他洗脱红尘,褪去火气,写出下面这样的一幅书法。
憨山大师,法名德清,明四大 高僧之一。大师十九岁出家,到栖霞寺学习禅法,后又习净土宗。大师云游各地,弘扬禅宗,主张禅宗与华严宗融合,佛道儒三教合一,著有《法华经通义》、《庄子内篇注》等十馀种经 书,名满大江南北,沙门一音敬录。时辛巳夏月居茀林寺。 这是弘一1941年居住在茀林寺时,所书写的明代憨山大师阐释佛教的文章。他在福建晋江的茀林寺住了接近11个月,年届耳顺,书法面貌已经褪去了《张猛龙碑》表面的刚健雄强,显得恬静、冲逸、平淡而内敛。 这幅作品六百余字,用笔圆润,结体瘦长,章法疏阔,毫无纵横奇崛之气。字句之间朱砂批点,非常郑重。而用绢本书写,更是极为少见。
“凡夫贤圣人,平等无高下,唯在心垢灭,取证如反掌。
由是观之,众生与佛,本来无二,所谓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
但心净是佛,心垢即众生,生佛之辨不远,只在心垢灭与不灭耳。” 你要不要洗去心灵上的灰尘,那就是成佛的关键。这个概念看起来好像一碗心灵鸡汤,但却蕴含着很重要的概念,那就是,佛对红尘俗世的看法,以及修佛的主要环节——心灵上的皈依。
茀林寺寺右侧为功德堂,乃纪念往生圣僧之地。弘一法师为功德堂拟就的牌匾是“离垢地”,意为解脱烦恼之佛国净地。 然而,即便是冲淡中和的晚年书体,你仍然可以在细节中看到那些坚定的笔画。结结实实的竖,撇,点。
字如其人。就像即便在念佛的他,也有一颗坚定的心,不论是念佛,还是爱国。
爱国和念佛 昨日曾将今日期, 出门倚仗又思维。 为僧只合居山谷, 国士筵中甚不宜! 但他并非毫不关心国事。1937年夏,他应邀做了《厦门第一届运动会会歌》,词曰: 禾山苍苍,鹭水荡荡,国旗遍飘扬。健儿身手,各献所长,大家图自强。你看那,外来敌,多么狓猖!请大家想想,请大家想想,切莫再彷徨…… 也是1937年,弘一来到青岛湛山寺讲律弘法,正遇上七七事变,弘一在回答青年学生关于日寇入侵的问题时说:
“佛门忌杀生,但为抗日救国,应该不惜死。抵抗日寇为救同胞,是大仁大勇。杀日寇是灭魔,与佛法不违背。” 青岛接近北平,战事随时可能蔓延,富户纷纷南逃至上海。蔡丏因请弘一去上海躲避,但弘一说:
“今若因难离去,将受极大之讥嫌,故虽青岛有大战争,仍不愿退避也”。
不久,上海八一三事变,炸弹乱飞,炮火不止。弘一从青岛回厦门,却中途赶去上海,探望老友夏丏尊的安危。在小小的斗室外面,飞机狂轰乱炸,窗上玻璃乱响,弘一镇定地暗诵佛号。 “阿弥陀佛,老了!”弘一笑道,“世间一切本来都是假的,不可认真,前回我不是替你写过一回《金刚经》的四句偈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复如电, 应作如是观。 厦门即将沦陷前的1938年4月,一天日本某舰队司令久闻弘一大师盛名,登岸寻访,并要求大师用日语对话。弘一大师拒绝。司令又请弘一大师到日本弘扬佛法,欲以国师之礼接待。大师说: 出家人荣辱俱忘,敝国虽穷,爱之弥笃!尤不愿在动荡时离去,纵以身殉,在所不惜。 在泉州,大师则在勉励佛门弟子共赴国难时潸然泪下: 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若不能共纾国难,为释迦如来长些门面,自揣不如一只狗子! 題識:度脱一切众生海,得成最胜世间灯。广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偈集句,胜牧居士供养,壬午秋,演音。
鈐印:龙音 瑞照。
78×14.5 cm.×2 30 3/4×5 3/4 in.×2 約 1.0 平尺(每幅)RMB: 1,500,000 - 2,000,000 念佛和爱国,一个出世,一个入世,在他身上不停交织,却不矛盾,因为那都是对世人的慈悲。
又忆起弘一在青岛湛山寺,一次讲经结束,他对诸弟子恳切地说;“这次我去了,恐怕再也不能来了。现在我给诸位说句最恳切最能了生死的话,——就是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救世人的肉体,救世人的灵魂,就像他写的这副集联,“度脱一切众生海,得成最胜世间灯,”弘一这位晚晴老人,仿佛是一盏温暖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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