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绶的《博古叶子》

https://www.huajia.cc　　2015.10.24 20:54　　来源：美术报　发表评论(0)

 

 

　　编者按：陈洪绶（1598-1652），字章侯，号老莲，明亡入云门寺为僧，后还俗，以卖画为生，代表作品有《九歌》、《西厢记》插图、《水浒叶子》、《博古叶子》等版刻传世，工诗善书，有《宝纶堂集》，其创作题材广泛，主要有仕女、圣贤、佛像、罗汉、观音等人物雅逸的情景。陈洪绶的人物画形象大都具有造型古雅、奇骇夸张的特点，在比例上有一定的变形，尤其喜欢用古器物作为画面的构成部分。带有纹样化的图案在他的画中被大量运用，以此突出了画面的古朴与厚重，同时也加强画面的高古氛围。

　　陈洪绶一生秉性孤傲倔强，吞恨而终。他是一位擅长人物、精工花鸟、兼能山水的绘画大师。清代的石涛、华嵒、金农、罗聘和“海上三任”，以及程十发等画家都曾在陈洪绶绘画艺术的独特风格中取法。

　　陈洪绶的艺术成就，首先表现在版画方面。明代至清初是中国版画的黄金时代，尤以萧云从、陈洪绶2位主持画坛的大家之作为最。萧的传世木版画以山水为佳，而陈洪绶则独霸人物画坛。陈洪绶所作版画稿本，主要是书籍插图和制作纸牌（叶子）用，著名的有《九歌图》及《屈子行吟图》12幅，《水浒叶子》40幅，《张深之正北西厢》6幅，《鸳鸯冢娇红记》4幅，以及他逝世前一年所作的《博古叶子》48幅等。

　　《博古叶子》是陈洪绶去世前一年所作。由陈洪绶的好友、明末徽派最著名的刻工黄建中所刻。黄建中的精湛技艺，与陈洪绶的设计堪称珠联璧合，忠实地展现了老莲晚年的画风和精神状态。人物造型和线条要比壮年期高古，人物头大身短，显得颇有稚趣，线条布置愈趋自然、散逸、疏旷，不像壮年期那样凝神聚力，细圆而利索，但更加苍老古拙，勾线也十分随意，意到便成。其人物及笔墨的舒缓状态，达到了中国传统文人审美的最高境界。

　　陈洪绶绘制《博古叶子》是在明永历六年，清顺治八年，辛卯，即公元1651年。这一年老莲54岁。

　　其时，明清易代之际，兵灾天荒，加之老莲以遗民之身不肯与清廷合作，自然遭到当权者迫害。便居无定所，全家流离颠沛，生活已近潦倒，且陈老莲家小在20人上下，生活压力系于一身，无奈，只好以画易资。

　　《博古叶子》所绘均为史家故事人物，自陶朱公范蠡至白圭凡48叶。全套标目及题赞，为明嘉靖间安徽汪南溟所制。汪南溟，本名汪道昆，安徽歙县人，抗倭名将，官至兵部侍郎，且“精古文辞”，并“简而有法”。明代另一绘画大师仇英所绘《列女传》，用的也是汪南溟的文字底本。

　　叶子，又称酒牌，古人市井百姓喝酒行拳时所用。牌面上所绘版画，基本是人物版画，还有题名和酒令，制作清致还有寓意。喝酒行令时按牌上题意而饮，不但添了喝酒气氛，还有了文人流风雅意，酒牌因此甚受市井小人的青睐，古时酒文化其实是远胜于今人的。

　　据黄涌泉先生《陈洪绶年谱》所记，老莲绘制《博古叶子》，始于这一年的9月。全套48叶，似在当月完成。黄涌泉先生《陈洪绶年谱》记：“明永历六年，清顺治八年，辛卯（公元1651年）。先生年54岁。9月，先生据明嘉靖间安徽汪南溟所制标目题赞作‘博古叶子’一本……10月，先生以博古叶子格赠戴茂齐。”

　　仅一月，便绘制完成48叶，似很能说明两个问题：

　　一是老莲画技娴熟，尤其人物，信手即成，皆如生，且叶子规格有限，在有限的尺寸内绘制，更显技法。

　　二是老莲全家生计已临绝境。陈洪绶在《博古叶子》本中题诗，交待本意，全诗如下：“廿口一家，不能力作。乞食累人，身为沟壑。刻此聊生，免人络索。唐老借居，有田东郭。税而学耕，必有少获。集我酒徒，吝付康爵。嗟嗟遗民，不知愧作！辛卯暮秋，铭之佛阁。”除去为生计作，画家在诗中还点清了“免人络索”之意。老莲一生，个性张扬，宁肯玉碎，不为权贵。为稻粮谋，也宁肯向市井、底层百姓乞讨生活。作权贵们不屑一顾的“博古叶子”，而不售其他画作，目的也即在此。“免人络索”之人所指应是权贵，在老莲的下意识里，权贵索画与“络索”（勒索）无异。

　　《博古叶子》通部48叶，充分体现了老莲晚年的画风。一叶一叶看过去，整体感觉，有相当明显的铅华洗净的归真意味，干净，尤其随意，更多感觉是老莲笔底的随心所欲，意到笔到，张力无限，还不乏苍老古拙，从中还能品味出人物的稚趣与天真。

　　《博古叶子》绘就后的第二个月，陈洪绶即将全套画稿赠与戴茂齐。

　　戴茂齐与陈洪绶为世交，好丹青，且相交甚厚。老莲曾作“新安戴龙峰先生传”，戴龙峰先生即戴茂齐父。此文刊《宝伦堂集》之“卷一”，其中写到：“先生有意智而好朴厚，爱人而用直言，能散财而不为无益之费，缓急州里而耻有德色者也……先生之幼子茂齐，二十年兄事洪绶，属洪绶以为传者，以人皆知洪绶之不肯为谀墓者也。”点明了与戴家的交情，尤其戴家“耻有德色”与乐善好施之家风。这应是老莲最为心仪的良德，与戴家几十载而不簿，这是基础。陈洪绶将精心制作的“博古叶子”赠与戴茂齐，也就不为怪了。

　　老莲本身也是乐施好善者，早年曾作《水浒叶子》，也是接济友人所为。画了宋江等40位水浒英雄人物，栩栩如生，其英雄风神一直影响至今。

　　明清易代后，尤其陈洪绶一家生活陷入窘境后，老莲与戴茂齐更是互有帮衬。就在作《博古叶子》当月，两人为了接济寒士，还有经济往还。黄涌泉《陈洪绶年谱》记：“明永历六年，清顺治八年，辛卯（公元一六五一年）。先生年五四岁。九月，先生以一金购文征明画一幅。戴茂齐喜欢，遂赠之。后数日，丁秋平之子病笃，先生借茂齐一金，赠以资汤药。”丁秋平，能诗画，老莲老友。

　　陈洪绶将《博古叶子》赠与戴茂齐后，即向戴借钱作“买米之资”，同时老莲还为戴茂齐作“花卉山鸟图卷”，以答谢其救眉之情。陈洪绶在图卷上题跋中写到：“孟冬，老莲以博古叶子饷茂齐，时邸中缺米，实无一文钱，便向茂齐乞米，茂齐遗我一金。”从中可见老莲一家贫寒潦倒已濒绝境。

　　老莲于《博古叶子》画成后的第二年即公元1652年，便突然辞世。再一年，即公元1653年，《博古叶子》由老莲好友黄建中刻版印制，既出，便风行一时。黄建中为明末徽派最为著名的木刻高手，技艺精湛，此前，曾多次与老莲合作，刻版印制，最能忠实展现老莲画风和精神意图。

　　郑振铎先生在《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专著中专门写到了老莲与黄建中的因缘，是这样写的：“黄子立，名建中，迁杭州，在崇祯间活动着，他专为大画家陈洪绶（老莲）刻画。洪绶的《九歌图》、《博古叶子》、《水浒叶子》都是他所刊刻的……《宝伦堂集》卷首引董无休云：‘章候《博古牌》，为新安黄子立摹刻，其人能手也。章候死后，子立昼见章候至，遂命妻子办衣殓，曰：陈公画地狱变相成，呼我摩刻。’此虽是鬼话，可见老莲与子立合作之密，相需之切。”据郑先生考，黄建中（子立）也就在《博古叶子》刻成的当年谢世。“1652年老莲死。1653年《博古牌》刻成，同年子立死。”似追老莲而去，在另一个世界，仍专为老莲刻画。

　　《博古叶子》首叶为“陶朱公”，题赞为“七策二赢，千金三散。启兹后人，奕世钜万。”说的是两层意思，一层是范蠡辅佐越王，设计策而灭吴。第二层是功成身退，泛舟商海，得千金，为巨富，且荫庇后代子孙。此典出《史记·货殖列传》。

　　酒约写的是“随意饮，坐客觞三行，未则旅一酬一，巨觞同酹。”喝酒时，抽到这张牌，即可以随意喝，而未抽到牌的同饮者，则需喝三杯。然后，互敬对饮。此类喝法，称为“无量数”，也即是随意喝，也有出典，源自《论语》，说“惟酒无量，不及乱。”文雅喝法一种。

　　《博古叶子》39叶为“杜甫”，题赞记的是杜甫《空囊》一诗中的两句：“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老莲画的是杜甫坐在石上，手中举着一枚铜钱，在看着，脸上出现的是苦笑，似有泪花挂在眼角。其神色还是端庄的，衣冠整齐。尤其衣纹走势，不但交代了外在的状态，似还可以看到人物内心世界的起伏波澜。这应是老莲人物画的独别之处。画出了杜甫的神韵。一文钱救不了什么急，不过拿在手里，看看也是好的，这是真正穷到了底的穷相。

　　抽到杜甫，即“盏空者各饮一杯。”还是省着点喝，天下“空囊”者还有不少。老莲对此也是深有同感的。

　　《博古叶子》通部48叶，每叶画面高古，文字富有深长寓意，且雕刻精到称绝。栾保群先生在“博古叶子出版说明”一文中写到：“这套叶子牌从文字至图画至刻工，均为一时之选，说是‘三绝’也不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