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画家观点 =

说 墨

2017年05月08日 10:34 作者:李学明

  50年前我上高小时,课程里有大仿课,上大仿课前,老师便让准备了纸、笔、砚、墨。我记得那块墨很小,砚台也很小。

  冬日的午后,斜阳静静地照进教室里。教室里点着煤球炉子,一进教室便有一股很浓的煤球的味。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同学们研墨的声音。老师在讲台上改大仿作业,我们写完一张大仿,老师遂就给批改了,我常常得的红圈最多,也常得到老师的表扬。

  研墨是小时候很不乐意干的事,研一池的墨得花费很长时间,还不能急躁,不然便会将墨弄出砚池外,弄得课桌上、手上、课本上满处是墨。后来从三字经里知道:“墨磨偏,心不端”。还有俗语说的“磨墨如病夫”。所以中国文化是很讲究的,就连这研墨的过程都有修心养性的内涵在里面。

  那时候,写大仿要研墨。春节时为左邻右舍写春联也得研墨。昔时的腊月里,天气非常地冷。我穿着一身棉衣,手冻得红红地跪在八仙桌前的椅子上,沾着砚台里的墨写着写着笔尖上便有了冰花,砚台里也结了冰花,有时写到春联上的笔画里也有冰花。于是,便托着砚台在灯上烤,砚台冰凉冰凉的,我托着砚台就像手里托着一块冰。等砚台里的墨渐渐融化了,我的手也被冻僵了,于是便急忙把手揣进袖筒里。等手暖和了,然后再拿起毛笔用嘴哈气,以乞暖化笔尖上的冰花。所以,在古人作品里的题款上常有:呵冻写此云云。这种艰辛的身心体悟都是从活生生的生活中来的。

  古人制墨是极讲究的,讲究的让人无法想象。因为讲究,这块墨才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长河里放出异样的光彩。晋唐以来那些前贤留传下来的书画作品,至今看上去依旧墨色如漆、神气灿然,让人感叹不已,这便是佳墨的功劳。不然,早已墨迹湮散,神气索然了。

  因为墨同毛笔一样都是古代文人离不开的文房用具,他们对墨和毛笔同样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加上古时制墨的精到,讲究。使得这块墨既有使用价值,又是非常可人的文玩。

  苏东坡不只是以爱砚名扬后世,他还爱墨成癖。据说他曾藏墨七千挺,七千挺这个数字是让人吃惊的。这七千挺墨排在房间里,大概也要半间屋子吧。而且他的这七千挺墨恐怕都应该是收藏级的。

  遥想当时,这位潇洒风流的苏学士,心情极好时,便呼来他的书童,小心翼翼的抱来他的藏墨,或于窗前,或于蕉阴,摆在石桌上或净几上,他依次把玩、品鉴,听着清脆的声音,闻着淡淡的松香,抚摩着滑滑的包浆,这种幸福,这种消受,这种自在,直到灵府深处,此中的惬意与愉悦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有苏东坡自己知道!

  我曾在泾县一家老纸店里,得到一丸民国时期的墨。当时我看到这丸墨时眼前一亮,我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舍不得放下。友人见此,知道我喜欢上这墨,遂慨然相赠。这是一挺“鸳鸯七誌斋制”墨,上面有细细的裂纹,字是于右任先生自己题的。背面是画的“鸳鸯七誌斋”图,侧面有中华民国十八年荷花生日字样。这挺墨如在古墨收藏家那里可能是很一般的藏品,但,因为打心底里喜欢,我常把它袖在袖筒里,摩挲着那上面的包浆,再看看上面的书法和雕饰,冥想那位民国时期浪漫而富有诗意的“鸳鸯七誌斋”主人的文化情怀。心里遂泛起一种异样的惬意与感觉。这种感觉似乎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品质的一种拜谒,更像是一种与昔时文人心灵的神交与衔接。

  中国文化人的文房里如此讲究的东西,如今却被冷落了。今天的书画家们为追求速度,追求效率,书画用墨都已被墨汁替代。而且墨汁里还常有假货。可想,用这种墨汁创作出来的作品,还能有什么神采可言!

  然而,在如此的浮躁里,仍有讲究的守望者,他们坚守先贤们对传统文化的那种虔诚态度,不随俗流,心如止水,所以,他们笔下的气象,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尘外笔墨。按说,这是书画家正常的创作态度,但在当今却被视为一种怪癖,被斥为“迂腐”,或被笑谈为“故作酸态”。

  有时我窗前兀坐,手里拿着这块老墨,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中国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文化品质,之所以在世界文化之林中独树一帜,就是这里面具有一种历经千百年不变的雅致和讲究。这种讲究是中国先贤们的人文智慧的结晶,是他们对文化的膜拜与虔诚。而这种虔诚,到了今天已零落到如此地步。作为一个中华民族的子孙,特别是作为一个从事中国书画创作的中国人,从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和无奈。

  我们的民族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史,这期间的文化沉淀与讲究是任何一个国家所不能比拟的。如今,正逢盛世,浮躁过后当是淳朴的回归。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人文讲究将会复兴。

  我们的生存质量,人文的讲究与精致,已是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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