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的语言是一个系统,像所有系统一样,这个系统也具有系统必须的秩序、逻辑和结构,它们决定了这个系统的形态、品质和生命轨迹,甚至独特性。
中国画的语言系统是由五个部分构成的,它们分别是以空白为底、以线造型、平面性、装饰性与程式化和似与不似五个部分。这五个部分之间像一个链条,环环相扣,彼此牵制。
一直以来,中国画始终未被认为是一个系统,这是中国画认知层面的一个重大缺失,不仅影响了对中国画的识断,亦为中国画的传承与变革造成了困难。
以空白为底
所谓以空白为底,即中国画的基底作画伊始至画作完成始终不呈现任何迹象,而是一片空白,既没有时间或空间的暗示,亦没有情景或场域的预设。
没有人以为这是一个特征,以为这种状态是天经地义的,但这是无法忽略的疏失。因为没有以空白为底,中国画的其它特征亦无从谈起。
这个特征源于何时,缘何如此,迄今没有人回答这一问题,甚至没有人产生过回答这一问题的动意,它们只是事实存在,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接受这个事实,并未意识到它或可能是另样的存在。
先秦帛画虽在基底上绘有图形,但并未改变以空白为底的特征,它或是以空白为底的另一种形式。中国画的其它特征亦多于两汉时具备雏形,而汉墓壁画影响其后代者甚至还有其神韵。
中国画至魏晋其格局已近完备,空白为底以外,以线造型、平面化、装饰性、似与不似都已臻于成熟。魏晋以后,中国画几无改变,所谓改变都在局部,譬如线有工写,形有凹凸,装饰亦或程式一变再变,但以空白为底则一如既往。
中国画只要以空白为底不变,其它特征亦大致不会改变。
以线造型
我们说中国画以空白为底是中国画的基础性特征、最大特征,一定会有人表示不解,或不以为然,在多数人看来以线造型才是中国画的第一特征。
不把以空白为底当作特征并不意味着以空白为底不是特征。西方绘画不以空白为底,古人未得见,无所比较,这或是古代中国不以空白为底为特征的另一个原因。有这个特征和没有这个特征线的价值会有不同质的呈现,中国画线的意趣是由中国画以空白为底支持的。
简明、练达、清脱、单纯是中国文化以至中国人思维的基本秉赋,中国画的线猶如中国文学的诗、词、曲,都是以少胜多,集中体现了中国文化和中国人思维的特点,冗繁、琐细、晦涩、阴郁始终为中国人所不屑,一部《道德经》,包孕天地,通透人生,亦只有五千字,中国画选择以线造型,正是中国文化涵养的结果,是中国文化经典性的一面。
平面性
因有以空白为底,继之以线造型,中国画的平面性是一个必然。
绘画的平面性是绝对的。有人说中国社会是早熟的社会,其实中国艺术也是早熟的艺术,中国画的平面性亦或也是证明。中国画以造化为师,但不以模仿自然为归,艺术于中国从一开始就是独立于自然的存在。以空白为底、以线造型、平面性,都体现了艺术与自然合乎情理的间离性。
平面性与以线造型彼此相辅相成,因有平面性才不会限制以线造型的自由,才不会遮蔽或削弱线的价值。印象派之后的西方艺术大抵均不再以实现空间的纵深性制造空间幻象为目的,立体主义、抽象主义、新表现主义、极简主义等更是彻底眅依了平面性,从而成就了西方艺术语言的划时代的革命。这样看来不能不说中国画的平面性对于世界艺术是一个重要的贡献。
中国画的平面性一势的冲和、舒缓,如行云流水,是静态的;西方的平面性则在维持平面性的同时保持了画面的张力,以对平面的破坏实现平面性,是动态的。相比较而言,中国画的平面性视觉的张力是有局限的,这是因为中国画的平面性是附翼于线的主导性与支配性的,其本身并未期待与情感亦或观念的衔接,似乎愈是摒绝表情愈为适宜,这些已显然与今日愈益增长的视觉知性不相适宜。
装饰性与程式化
装饰性与程式化对中国画而言无疑是以空白为底、以线造型、平面性自然衍生的结果。
世间万物各有形态,它们不仅有形迹而且有规则这是艺术中装饰性的本源。装饰性不是杜撰的结果,而是认识和表现的方法,虽不同于特定时空中的存在状态,但它们作为被表达的对象,是规则化了的存在,它们较之现实存在更加易被识别,它们是被艺术符号化了的存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
古代中国是一个农耕社会,万物的生长皆与生计相关,日出日落,花开花谢,都牵连着中国人生存的境遇。艺术说到底就是生存经验的一种表达,装饰性除却语言选择的必然以外,亦源于其与中国人生存状态的亲缘性。
装饰已是一种程式,装饰的不断重复,亦即程式化。所有程式的形成都是装饰的精致化的过程,程式标志着装饰的高一级阶段,程式的被质疑只是因为程式的千篇一律,未能因时因地而变化。程式化作为过程旨在提升人们创造并审度美的能力,对于程式化不能一言以蔽之。
似与不似
似即离现实不远,不似则高于现实。似且不似,不似且似,中国画真实而充分地体现了中国人的自然观、生命观和社会观,再现了中国人的理想。
理想没有参照系,主宰其命运者,是视觉和心灵,似与不似全在于视觉与心灵的判断。
似与不似对于中国画既是方法,亦是结果。有时候很难说清是中国画的语言方式成就了中国画似与不似的审美理想,还是中国画似与不似的审美理想选择了中国画的语言方式,它们是一个系统,彼此不可分解。
迄今为止,人类社会不曾有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完全替代,所以起意用“真实”对“似与不似”的颠覆本质上是一个伪命题。
文化不能平移,包括时间平移,亦包括空间平移。中国画之所以需要变革,是因为中国社会的变化失去了延续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画的生态。面对变化中的中国社会,中国画没有别的选择。
艺术更倾向“似与不似”,而不是以“真实”为目的,西方艺术十九世纪以后亦已经接受了这一判断。中国画语言的新系统一定不会继续拘泥于古今中西的拼贴,那一定是一个全新的系统,充满创造性的系统,那是中国画真正期待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