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记与随笔（节选）

　　做了一些梦，做得头疼，经常有类似这样的梦，头疼的梦。

　　在1939年日机对四川成都轰炸的时候，我出生了！在爸爸紧张妈妈害怕外婆恐惧的气氛中长大。记忆痕迹中处处是战争的恐怖：空袭警报、停电、发霉的大米、缺乏急需的药品、轰炸后的颓垣断壁、大火燃烧后残留的青烟……后来我又长大了一点，1949年3月从烟台跟着大人坐卡车穿过山东，穿过河北，到北平去。解放大军已经取胜南下，惨烈激战后留下的碉堡战壕还在，打烂的坦克山炮随处可见，公路边上有一辆烧焦的篷车，司机说几天前有土匪抢了那车，死了一个女人没有穿衣服，身上都是血，我见到那车……见到的不是外婆讲的仙女王子的童话世界，而是一个 —不快乐的— 世界。

　　圧抑的梦魂神游，能神游到何处栖？

　　梦之（五）：

　　都说那是海边有沙滩石头有海水潮涨潮落留下的一些植物的腐烂藻类，浓浓的海水的腥味，还无法判断的是，这就是海滩吗？不对吧，这太奇怪太不可思议，有人往海水里吐口水站在礁石上自言自语：

　　“历史的残片……帝国版图沉重的阴影——汉、唐、宋、元、明、清以及穿插于其间纷繁杂乱的战争与和平，顺着衣衫褴褛汗流浃背的劳力与载着巨石木材的滞重车马队伍，官窑烧制御用瓷器昼夜不息的火焰，所有的脊背所有的汗水所有的呐喊和喘息，昼夜不停地喧嚣响彻在寂静的深处，所有的礼仪祭祀所有的弦歌舞蹈所有的惩罚鞭笞所有的头颅血迹，如烟尘如迷雾散落在時间撒着的灰烬之下，所有的惊愕惶恐的宫妃仕女所有的被劫掳被驱赶着的妇女所有的女人——女人呵，你在所有苦难的底层。每—个细节，每一个人物，每一个面孔……在阴暗寒冷没有梦境的地方显现着天堂美丽的幻影。

　　“我有一种对显赫、对名人大师的恐惧，我只能满足于渺小，如果那个渺小是专属于我们的心灵，我会快慰于寂寞。我不会在黑暗中犹豫，也不会在喧闹中惶惑……”

　　四周都是海水的泡沫。

　　礁石不见了。空中有一个人就是吐口水的那人，还在自言自语：

　　“我就是我，一个满足于渺小的心灵。大人物常常忽略你，哪怕你就站在他旁边，而且是十分明显地站立在那里。……那时你的面孔就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你的目光就是一部戏剧的延伸，你的美丽容易被忽视，而忽视总是被你忘记。”

　　空中的那个人不见了，声音还在：

　　“我阅读着你，每次阅读都像是初次见面。在阅读中我痴痴地兴奋， 我兴奋而且快乐于表面。我嫉妒，我的嫉妒深藏于内心。我已遍体鳞伤，仍恋战于夕阳的余辉。信心在行动中恢复，在沾沾自喜时深感唐突和冒失。我已不在乎那些大人物，这时候我可以说：不。许多大人物给这个社会留下的是故弄玄虚，是言不由衷，是空虚寂寞。……是置德高望众于不顾。我已不在乎那些虚情假意那些虚言大义那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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