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春,《出走与归来------李勇中国画作品展》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举办。展出我近年来创作的《任逍遥》、《浮生》、《戊子入境》……等作品五十幅,在貌似荒诞偏执,谬趣横生的图式中,“乘物游心”,“虚以而静”,有意识地挖掘还原人性原始本色及社会存在的无意识层面。力图通过对现代语境下绘画图式的构建于演义,在传递视觉经验与人文记忆的同时,表现从现实世界中疏离出来的另一种梦境般的真实。将潜意识,无意识,下意识的隐蔽倏然释放出来,从其状态中辩识出内在的谱系和脉络,并重新籍以“得心源”、“游于艺”的机缘……
我是这样认识“虚拟”的。虚拟是一种精神感悟,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繁杂敏感,超然象外的精神升华中流露出来心灵真诚的期翼,情弛神纵,超逸优游。是一种悖离“本质的真”和“自然状态”的“逍遥意识”,兴于自然,取舍由心。是一种精神焦灼或精神膨胀形态下内省式的心灵解析,同时它更是一种蕴涵在内心世界的经验抵悟和精神守护。
而真实是一种生命状态,是一种行为实践,是一种顺乎世间真理,形质规律的自然形态中蕴涵人文记忆的自觉。是一种谙合,论释,延伸及重构文本间的“自圆其说”。是一种文化方式与现实意义交融的价值趋向和生命踪迹,是一种“道德规范”指使蔽掩下的“社会责任”的物化形态及思维空间。同时也是有形的、有质感、有体制的“理论框架”、“艺术标准”的自我剥离和品格归属。
认识的再“文采”一点。
虚拟是“世界观”,真实是“方法论”:
虚拟是“道”,真实是“器”;
虚拟是“梦蝶庄周”,“鱼昆鹏扶摇”,真实是“饮露餐英”“抱扑守真”;
虚拟是“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真实是“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
我们熟识,我们祖先在认知自然,关爱现实的同时,往往以一种超越日常的姿态,力图从精神的领域审视人类的处境。在对日常事物异样投入,对现实状态全神贯注,咀嚼,甚至是品尝生活的庸碌和琐杂的瞬间。一些微末的心里期盼、虚构的神奇瞬间把人们的理性观念感性地解释出来。将熟悉变成陌生,将平凡衍为神奇,包括生存的尴尬、困境与荒诞潜植于奇妙的幻觉,超凡的寓意和夸张的造境。以互补形式调和人在自然生态社会文化之间的不安和不适,从而使得人们心灵由掩埋在历史尘埃自持的平淡无奇、漫不经心中得以抚慰和解脱……于是乎,就有人在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于是乎,就有人在歌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不难想象,中国传统文化源头上就包孕着真实与虚拟间的相生、相乘、互铺、互换。充满了对物质世界之外幽幻秘境的追问与寻觅。从先秦“驾言出游,与写我忧”《诗经?邺风?泉水》;“晻晻日欲瞑,愁思出门啼”《乐府?孔雀东南飞》;到后来的“似花还似非花”,“天接云涛连晓雾”……并逐渐由一种个人本能的生理慰籍提升至大众意识形态,将单纯的心灵希冀、心灵昭示、心灵崇敬建构成人们永恒理想的寻求,精神乘载的把持及生命意义的定位。那份生活的浪漫、人本的善性、诗意的酸楚、失落的感伤、悠然的惆怅……一旦呈显,就必定会长久弥漫,自由张扬。
推演下来,这份人为臆造的东方情结,一倾诉就是几千年。
“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庄子?知北游》。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二十一》。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意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晋朝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
我在想,诸如此类中国远古的哲学文脉,无影无形地昭示着、教化着后来人对宇宙混沌状态的认识及运行规律的把握,甚至影响着整个中华民族博大而精深的文化信仰及其施礼膜拜的方式。潜移默化,根深蒂固。斯文在兹,同理也是几千年。
几千年的心历路程。
几千年的文化梦游。
一路走下来,而对现实与梦幻交织的画面,面对美妙与凄凉缠绵的场景,而对真切与虚妄逆动的瞬间……冥冥中有了高古、有了逸纵、有了静谧、有了疏旷……有了《萨睡太子舍身饲虎》;有了《人物夔凤帛画》;有了《五星二十八宿神形》:有了《朝元仙仗图卷》—毋庸置疑,而对这此蕴含着祖先美学理念,精神载体,意境高远,且静谧自足,恍若隔世人文图式。你就不得不慎言屏息,诚惶诚恐,因为它俨然就是可以溯源而上历史神话,是一片整个民族都为之骄傲的文明时空。那份纯粹东方式闲逸飘然,至今日,依然是我们心中理想的诗意和栖身之地。
在一个民族文化生态的整体状态中,中国画是有着深层的美学特质,自然的学理体系,完善的语言方式,纯正的品评标准和不竭的发展机缘的传统艺术。“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有阴爻阳爻,天道地道,意象抽象,主观客观……交织掩映下的绘事画理。一脉传承,独特而完整,且有鲜明的不可替代性。应运而生的是中国画品第观念及尚逸趋向。“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逸品其意难言之矣,殆如卢敖之游太清,列子之御冷风也。”;“重意尚悟”,“自然无为”,遂由人生出世哲学变为画家的绘画理念。用这一禀赋与品性观照衍生出“疏纵不为儒缚”,“寥寥以写自然”的放达情怀。“纯是天真,非拟议可到,乃为逸品,当其驰毫点墨,曲折生趣百变,千古不能加,即万壑千崖,穷工极妍,有所不屑,此正倪迁所谓写胸中逸气也”(挥寿平《南田画跋》)。“运思挥毫,意不在于画,故得于画也矣。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话里话外,画里画外,心移象廓,寄情山水,倏若造化,宛若神巧,天地任逍遥。
而现实生活中被抽离出的另一种幻想、魔魅以及虚无存在的疏离、现实主义的“幽灵”,依然从其人文脉息中辨析出内在的谱系,假以“新表现主义”、“后现实主义”……的时尚符号,有意识地、有探求地挖掘社会现实的无意义层面,并结构编织成新的“普世性”、“济世性”的内在现实。与此同时,此番机缘又在另一层潜在的结构中隐喻着人们对“韶尽善,亦尽美”的迷恋和捕获。
由此再推演下来,我的《任逍遥》、《浮生》组画似乎顺延了“神怡务闲”,“感惠徇知”的叙事因素。画面中蔓延的淡然,迷离的情绪,在无距离和零距离关注自身内心世界的生命体验,表达幽闭空间所蕴涵的生命意味的瞬息,似乎展现了一种希冀,一种含混,一种抽离现实生活而又游弋其中的矛盾。将梦魔般的体验记忆“痉挛式”、“癫狂式”地填充扭曲在诡异,缠绵般地理想景观之中。
如何从传统文化中“悟”出当代语“境”。作为画家,在貌似荒延、偏执,实则深邃、坦诚的图像中,化物成象,物象化境,神往一种“梦境般的真实”。无中生有地臆造“寓意于诞,寓意于玄,虚实不离,吞吐成浑”的语言,来表现当代文化的“质地”或“形态”,自觉浸入一个自持自隘的幽邃空间,一味追求比真实更真实的外在真实。以轻佻的“道德姿态”,盲从的“教条意识”,撩拨平庸,苟求媚态,裹挟冷漠,揣度归属,“苟驰誇饰,鬻声钓世”,依然显得游离而单薄。—何其迷茫,何其昏味。
的确,日常中,人们总是被许许多多相互关连又支零琐碎的事件“充斥”着、“支离”着。有意无意间在真实与虚拟间游离、飘摇,轻而易举地被某种现象所眩晕、感染。将莫名的情绪和奇异的空间,诗意般地,非经验性的结合在一起。着力建构自我人生艺术的内省方式和创作现状,籍以消解由心灵情感和感官所带来的现实距离及表达方式。让人们对你的真实无法简单的、常规的、世俗的论述和窥视。从而带来一份释然的畅意,亦步亦趋地矫枉过正,并引伸对生命的体会和关怀。一种超乎寻常,无法惊扰,难以筛选的浮光掠影般地思绪,渐渐地自觉地演绎成在虚拟与真实间的闪烁。一时心潮逐浪,久久难以释怀。
这大抵就是我创作《任逍遥》、《浮生》组画过程中诸多困惑之一。摒弃传统意识中那些“经典格式”,也放弃自己经验中的“先验图式”,谋求一种“即兴”、“浮游”状态下与物象交融的因缘。在貌似“梦境”的图像中,还原被文明、文化、理性掩饰下的坦诚。不管语言符号含义怎样抽象,绘画技能手段是否超然。作品背后具体坚实的人文精神,人性本质的文化活动方式及中国意象因素,在获得精神品格的充实的同时,加之并充分利用调动自身生活的经验。自然而然,便产生了几分陌生,几分荒诞,几分诙谐,几分诡异,同时更多的是几分亲切,几分生动……
接下来的困惑:是“虚拟”、“真实”间凝视与沉潜的交溶、演换。就我而言,似乎呈现的非常暖味,非常尴尬,莫名其妙且煞有介事……我将在一个相对缓慢的时间和舒缓的环境里,去验证我的“虚拟经验”,领悟我的“真实记忆”,并长久地感受它的魔法和魅力。
无论怎样的困惑,只要自己觉悟到了,有缘与它亲近,与它交叠,思维就会变得异常纤细而敏感。“真实”中带来救赎的“虚拟”;“虚拟”中隐匿丰痴的“真实”,以及“虚拟的真实”的介入和融通。“道通为一”,“心与道合”,只有如此,才能真正还原内心朴真、皈依的感觉。惑与不惑,心清则明,佛祖无量,转身去,捻一瓣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