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者:吴教授您好,您在中国人物画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和很强的个人艺术风格,是当代中国人物画有代表性的人物,现在您又在瓷器领域有了新的成就。我们知道您之前在白瓷上画过画,这次您是怎么想到在青瓷上作画的?
吴山明:在瓷器上作画,我一直都比较关注,因为我特别喜欢青花瓷。元代以后,我们的瓷器逐渐销往西方,成为西方国家宫廷和贵族的珍藏品。我在国外看到这些外销青花瓷的图案、组合,有中国的也有从中国画里面延伸出去的,一笔下去见浓淡,白色和青花的对比强烈,外国人特别喜欢。这个我一直印象比较深刻,所以想做一些在瓷器上画画的事情。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一些瓷界的朋友就想请我去瓷器上画画,可惜那时我受伤了没去成,就邀请了舒传熹、孔仲起等其他几位老师去景德镇的轻工部陶瓷研究所,画了一批白瓷。
隔了十几年后,我又到景德镇去,他们请我担任轻工部陶瓷大师协会名誉主席。那次画了一些白瓷釉上与釉下彩,这是我第一次在瓷画上的实践。
我一直感觉,如果说白瓷是“美丽的姑娘”,那龙泉青瓷就像一位“大家闺秀”,有更深的文化积淀。在中国著名的五大窑中,除了定窑是白瓷,其他都是彩色瓷。彩色瓷一般是不在瓷器上画画的,而是利用釉变本身的效果来产生它的美感。
在白瓷上绘画,困难相对少一些。无论是釉下彩和釉上彩,都基本比较稳定。但青瓷一般是不画画的,因为青瓷本身的颜色就像玉一样非常漂亮,所以从南宋官窑开始一直到龙泉官窑,除了刻花的工艺之外,就只是用一些氧化铁和氧化铜做点缀性的釉变。这是展示青瓷美的一种方式。但是我想,青瓷不画画,有点可惜了。如果当代绘画和青瓷结合得好,它一定会出另外一种彩,这个“彩”可能是白瓷上所没有的。于是,我就大胆地做实践了。
记 者:您在青瓷上作画的过程,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您又是怎么转变方法的?
吴山明:在青瓷上作画,无论是我,还是国家级大师或是龙泉当地的专家、工程师们,大家都觉得是可行的。第一次去龙泉实践,是2008年的暑假。当时,他们对作瓷上画少经验,我更没有经验。其中有一位陶瓷学院毕业的老先生,给了我一些颜料上的建议。于是我就与多位陶瓷家大着胆子摸索着去画了。我画了近百件,但是成功的只有几件。我自己觉得很不满意。不成功的原因,第一是对青瓷釉色浓淡的把握不是很有经验。第二是对釉面的窑变可能产生的结果没有很大的把握性。当时高老师建议试一下釉中彩(高晔,吴山明教授的夫人),我在毛正聪先生那儿画了几个小杯子,两次上釉,没想到烧出来个个都非常漂亮,于是我想,青瓷作画还可以多试验几次。
今年5月,我又去了第二次。这次我比较有准备,吸取了第一次的经验,基本上都成功了。这次基本都画的是釉下彩,就是事先画在胚上。也试验了一部分釉中彩,就是先上一次薄釉,然后画画,画完之后,再上一次厚釉,再用1300℃的高温去烧。这两种我都试验了,效果都不错。釉下彩比较亮,因为釉盖在上面,会发光。在1300℃的时候,釉面是在走动的,分子在运动,产生釉变,搞好了,会很精彩。
记 者:您感觉在白瓷和青瓷上作画有什么区别?在青瓷作画的颜料使用方面是否有特殊的方法?
吴山明:青瓷是彩色瓷,它和白瓷不一样。在白瓷上画画,就好像画在白纸上一样。但是在青瓷上作画的观念不一样,要利用彩色瓷本身的颜色,使画面与青瓷本身的青色或者蓝色相和谐。这是比较困难的。因为这次使用的釉彩大部分是从景德镇过来的,基本是使用在白瓷上的,于是我有了更多的考虑。
首先入手的,与景德镇一样,使用了青花。但是景德镇的青花有十几种,我们选择了其中几种做实验。将青花画在偏绿的“梅子青”与偏蓝的“粉青”上,效果都可以。一般的画家比较倾向“粉青”,因为“粉青”的釉面比较薄,而“梅子青”的釉水更浓,颜色相对厚重。我们当时很怕“梅子青”不成功,因为釉水太厚,就像隔着厚玻璃,雾里看花,而“粉青”更容易衬托出画面的效果,画上去的画,大部分都可以显示出来。但是“梅子青”如釉变成功了,便会产生更精彩的亮色。
在颜料上的选择,也经过了反复的实践。我之前用过一些矿物颜料,画完之后一烧,全都没有了,一幅山水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点。我试过用氧化铁作画,因为氧化铁在画面上会结晶。但是很难用氧化铁去描绘具体对象,因为氧化铁会釉变、会结晶,所以只能局部使用,产生一些很自然的、很偶然的效果。这些矿物颜料,诸如氧化铁、氧化铜等,会产生不同的颜色,但是失败率比较高。
画在胚上的颜色,与烧成之后不是完全一样的,有些浓淡相差很大、有些颜色相去甚远。可能你涂了是红衣服,结果烧出来是蓝衣服。所以在作画时,要心中有数,知道最后出来会是什么样的颜色。我们平时宣纸画惯了的画家,对釉色确实需要好好研究,要回避一些东西,也可巧妙地利用一些东西。
我始终觉得,如果在青瓷上作画能够成功,对青瓷本身来说,是增扩了一种样式。而这是长期以来青瓷陶瓷家们涉及不多,是一个可以深入的课题。作为当代的美术家,假如能够在青瓷上有所突破的话,产生更多的亮点,这肯定对当代青瓷是一种添彩。
记 者:您可以称为青瓷上作人物画之先行者,您感觉在纸上作画与在瓷器上作画有什么区别?如何使画作与青瓷的两种魅力完美融合?
吴山明:我很希望能把我在纸上的风格移植到青瓷上。如果我去画瓷面的效果,能把我自己在纸面所形成的个人绘画语言与风格移植过去的话,对我来说是很有意义的。
到底用什么颜色好、厚薄怎么样、颜色控制到什么程度、怎么用笔,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新探索。这需要有一个过程。
瓷面绘画不像在纸上作画,全都是悬肘提笔的,而喷了釉的生胚又是毛面的,所以把握性比较小。开始画的时候战战兢兢,怕把釉面破坏了,一笔下去就不能更改。开始画在釉下的时候,还好一些。因为画釉下彩的时候,我们画在半毛胚上,还可以改动。如果感觉不行,大不了再加几笔。但是后来画釉中彩,真是一点都不能改动,一笔就是一笔。
我在瓷上作画时,色彩运用得不是很多,还是以黑色、青色为主,同时结合其他颜色。开始我画了一批传统题材,然后画了一些花鸟,最后画了我自己经常画的现代人物。总体讲来,我觉得花鸟与少数民族人物的感觉相对比较好,传统之题材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特别是花鸟与少数民族题材,它们最后产生的釉变,出乎我的意料。既有我个人风格上的特征与趣味,同时陶瓷本身的釉变使墨的变化产生另外一种亮色。我也很高兴,觉得是艺术的一种新状态。我相信经过以后多次的实践,还能出现更多彩的东西。
我觉得瓷器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块。清末民初时,景德镇出现了“珠山八友”,因为时代的关系,这些老画家们尽管画得很好,千方百计地在瓷面上画出中国画的效果,但却没有充分发挥出陶瓷釉变的趣味。我认为,不能把瓷面当纸面来画。在瓷面上追求纸面上中国画的效果,仅仅是一种方法而已。假如现代的画家能充分调动瓷面本身的优越性与出彩的状态,那将对中国陶瓷绘画起到推动性的作用。
记 者:我们知道青瓷有“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的美誉,它的审美价值本来就很高了,在上面作画是否会降低青瓷原有的审美性?
吴山明:青瓷本身很精美,所以在青瓷上作画,不能“画蛇添足”,而要“锦上添花”。人们除了可以欣赏到青瓷本身的美,也可以欣赏到瓷画与釉色结合的一种美。就同和田玉一样,和田玉的籽料本身就很漂亮了,如果雕刻过多就破坏了它本身的美。青瓷也带有这种自然的美感,在瓷上作画,既要保持它原来的美,又要增添一种别的样式,再加上一种色彩的釉变美。我前面讲过,青瓷好像一位“大家闺秀”,原本是比较含蓄的。通过瓷画,使它的美添上画家的审美,使青瓷添加新的品味,增加青瓷的魅力。
记 者:这次您去龙泉时,您的夫人高晔和儿子吴扬也与您一同在青瓷上进行了创作,您对他们的实践有何评价?
吴山明:他们的顾虑比我要少得多,我总想把画画得好一些,而他们就没有这种顾虑,反而画出了很多不同的效果,对我很有启发。吴扬画了一些多彩的、符合年轻人审美观念的画,我觉得很不错、很有趣,有一种装饰美,色彩的对比很有意境。
我和高老师比较倾向传统的画法。高老师这次画了几件竹子和山水,她画釉彩的胆量很大,出现了一些她自己都想不到的效果。其实,2008年她第一次去画的时候,就画成功了。瓷上的那些青花,有一种立体感。今年去她又试验了一下,产生了一些新的效果。
我觉得他们的想法更多,在瓷面上能做的探索也更多。希望他们能在瓷画上实践出另外的效果。
记 者:对这几次瓷上绘画的实践,您有什么感受?
吴山明:画家参与青瓷绘画,还是2008年前后的事情。刚开始研究不够,成功的不多。现在,在白瓷上作画的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发现在瓷上绘画有一种别样的趣味。但是在青瓷上比较困难,失败率比较高。
我和胡俊博士(胡俊,副教授、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系主任。)一起申请到了一个国家重点课题,叫《中国写意绘画的世界性研究》。之前大家都是研究国外绘画对我国的影响,现在我们也要开始研究中国画对世界的影响。我的这几次瓷画实践,也是对这个课题的一种探索。
我对青瓷上作画的探索,离不开龙泉两任市委书记的支持。2008年我第一次去龙泉画青瓷,就是当时的市委书记赵建林介绍并陪同的。赵书记在任的时候,把龙泉青瓷传统烧制技艺申报成功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项目,这在中国所有陶瓷类中是唯一的,非常不容易。龙泉青瓷的“申遗”成功,也为青瓷文化走向世界创造了条件。现在的蔡晓春书记也一样,对龙泉青瓷也非常关心,他希望陶瓷可以更多地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推动青瓷的产业化发展,兼顾青瓷的工业性与艺术性。
所以我很感谢党政领导以及各位优秀陶瓷专家的支持,在青瓷上作画能够初步取得成功,是大家共同关心、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感谢《美术报》,可以从专业的角度对青瓷画进行报道与介绍。
谢谢!